“都是娘生爹養,哪有什麼皮不皮實?”
“那你說這個幹嘛?”
祝煜說:“我隻是想問,明明讀書寫字的人,到底受了多少苦,才這麼能忍?”
“還……還好吧。”
聞霄是這樣的人,突然被關心起來,她自己會反駁,把自己的苦難化作輕描淡寫一句還好。
她是很要強的人,經曆再多,也不願意說出口,總希望自己是幹淨體面、光鮮亮麗的。
隻是這次,她的心開始傾斜,忽然願意對祝煜說實話了。
“沒有還好,之前在圜獄,我以為我已經是個必死的人了。我兄長的腿是被活生生打得筋骨全斷的。我當時……也經常被打。圜獄刑具不多,就隻有最簡單的棍棒,他們怕把人真的打死,每次都适可而止。其實我也知道,在圜獄這樣的地方謀生,人是有戾氣的,難免會拿我發洩,隻要我挺過去,我一定能活下去。”
祝煜心裡一陣酸澀,責怪道:“你的通透不是用在這上面的。”
聞霄笑着,仿佛已經擺脫了這段可怕的記憶,“都一樣啦。”
“所以你才堅定地要去天裁嗎?”
聞霄點點頭,“這是我唯一的生路。”
“你明知道天裁其實是死路,沒人活着回來過。”
“那也比在圜獄等死強,最起碼我先走出去。我不想死,我一定不會死的。”聞霄說着,攥緊了祝煜的手,這時她才發現在自己緊張疲憊的時候,多了一個人,可以讓她緊緊攥着手。
原來自己早就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
于是聞霄話鋒一轉,甜兮兮地道:“況且,這不是還有你嘛。”
祝煜聽到這話,雙眼放光,一把攬過聞霄大笑道:“呦,你怎麼這麼會說呀,嘴真甜。”
笑過鬧過後,祝煜忽然覺得心裡不對勁。還有一些事情祝煜想說,卻不知為何想不起來了,攥着藥瓶在手心裡打轉。
聞霄試探着問,“怎麼了,剛才還挺歡喜,現在又皺眉頭。”
“我總覺得忘了件事情。”
“仔細想想?”
祝煜揉了揉頭,“記不起來了,奇怪,我最近老忘事。”
說起來,聞霄也有這種感覺,準确來說是比現實生活更加遲鈍,記憶力才會顯得退化。因此祝煜應當是帶着心事趕來,當他意識到自己忘記了什麼,才是真正記起來的開始。
聞霄并不介意自己變得遲鈍,對于敏感的人來說,心裡會上演無數的小劇場,反而遲鈍是最好的解藥。
果然,祝煜臉一點點垮了下去,似乎從滿頭霧水中揪出了什麼重點,手也懸在腦後忘記放下。
聞霄探頭,問道:“記起來了?”
“壞了,我好像……不是自己來的呀。”
說完祝煜起身,快步走到院門前,用力一拉,發現院門早已經被鎖死。祝煜着急起來,用力拉着門環,拉得木門發出了晦澀的聲響。
聞霄忙道:“你和誰來的?”
祝煜的腦霧似乎還沒散去,猶豫片刻,“烏潤。”
“來找我?”
“不是,不是……怎麼回事,我的腦子記不清楚事情了。”
聞霄見他面露苦色,便先安撫他的情緒,“沒事沒事,你慢慢想。”
聞霄突然意識到,不止祝煜,自己的腦子也記不清事情了,遲鈍的可怕。譬如方才剛剛被一個老人咬過,她竟然不去深究,而是坐在原地與祝煜談笑風生。
真是瘋了。
門外傳來奇怪的聲音。像是野獸磨牙,又像是長刀鋸木,聲音毛骨悚然,是聞霄從來沒聽過的。
祝煜下意識道:“是誰餓了在啃鞋底嗎?”
話音剛落,二人想到什麼,對視一眼。祝煜當機立斷,不再糾結自己的腦霧,擡腿開始踹門。他天生神力,一般木門是遭不住踹的,偏偏這個木門結實的驚人。
聞霄沉聲道:“應當是門外被人挂鎖了。”
“他爺爺的,管他挂不挂。”祝煜暗罵一聲,鉚足了勁,猛踹幾腳下去,竟生生将木門被踹碎,一時之間木屑四濺。
聞霄擡手遮掩了下,再往前望去,隻見破敗的宮道裡,空無一人。
磨牙的聲音回蕩在耳畔,有些遙遠,找不準具體方位。
聞霄深吸一口氣,明明眼前什麼都沒有,心底卻憑空生出恐懼來。她不自覺伸手一抓,抓到祝煜冰冷的指尖。
“那個老人家呢?”
祝煜搖了搖頭,牽着聞霄一路朝前找去。宮道狹長,荒涼至極,隻要尖銳的磨牙聲和二人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聞霄緊張得不斷深呼吸,稍有風吹草動,她就會警惕地望過去。
前面是一個簡陋的宮門,隻剩下個破門框子,裡面歪斜着個草棚子。
二人來到草棚子前,見旁邊地上躺了塊牌匾。
聞霄把牌匾上的灰塵擦去,能看到勉強一個獸字。
“我記得烏夫人喜歡奇獸,估摸這裡曾經是養獸的吧?”
經過妙欲正覺主的禍亂,怕是烏珠也無力供養奇珍異獸,這個院子自然也就荒廢了。
祝煜卻凝重道:“可這牙印子像人咬的呀。”
這棚柱本就是塊爛木頭了,磕磕碰碰的痕迹雜多,但上面一圈整齊的牙印卻格外明顯。聞霄下意識擡起手,拿自己的牙印和它對比。
“是人咬的,但不是同一個人咬的。”
說完,聞霄自己也意識到這句話的可怕之處了。
不是同一個人咬的,意思是還有其他人在咬人。
老人饑腸辘辘的面孔浮現在聞霄眼前,她手臂上的傷口還在不斷作痛,耳畔的磨牙聲一遍遍刺激着人的神經。
聞霄才發現祝煜看她的眼神不對勁,平日飛揚跋扈的目光都冷了下來,空洞如同深井。
“聞霄,你有沒有發現……”
“發現什麼?”
聞霄緊張地說不出話,後背發寒,打了個寒戰,胸口也一陣陣窒息。
祝煜緩緩道:“磨牙聲好像就在我們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