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的下一站是祝府。
與其說是祝府,不若說是祝家小屋。隻是祝煜作為京畿子弟,多少還有些貴族的餘韻,舍不得那府啊宅啊園啊邸啊的頭銜。
自己尊享的榮華,如今要自己親手推翻,祝煜心裡不覺得眷戀,隻是有些啼笑皆非。
祝棠和糜晚不願入住烏珠城,因為他們自知身份尴尬,便收拾了烏珠城外廢棄的茅屋。
茅草特有的幹燥香氣從踏上石階就開始萦繞。這石階還是宋袖抽空撸起袖子幫忙壘的。大家都給了祝棠和糜晚十足的包容,可二人有自知之明,不是他們不願意,而是住進去後再被烏珠人找個理由請出去太不體面,還會引得祝煜為難。
畢竟也算是京畿重臣,與烏珠天然的勢不兩立。
祝煜站定在門前,屈指敲了敲門,他自認沒用多大的力道,茅草還是紛紛如雨落下。
門開的時候,祝煜正在抖身上的茅草,像條甩毛的狗。
糜晚看到兒子這副模樣,無奈的抿了抿唇,擡手跟着一起拾到。
在陳水寨時她那深沉睿智的模樣全斂了下去,如今又變成一個足不出戶的婦人模樣。一身绯紅的粗麻布衣,腰上還系着圍裙。
一張口,就是熟悉的母親特有的語調,“你就不會卸下外衣抖一抖,你這樣什麼時候摘得幹淨?”
說着,給祝煜卸了外衣,用力拍了拍,兩下茅草就拍掉了。
祝煜不說話,跟着進了屋。
狹小的屋子裡,床、竈、案幾擁擠地堆在一起。這兩口子雖落魄,東西卻不少,有祝煜的補貼,也有聞霄等朋友們送的東西。滿滿當當一屋子,竟有些無處下腳。
祝棠正坐在小凳上理一顆脆生生的白菜,他神智還沒徹底恢複,動作也有些遲緩,披着件素褐外衫,像隻溫吞的水獺。
“幾時出征啊?”糜晚還在追問道。離了這些政事,她倒是像個尋常婦人。
“明日。”
“喔,怎麼一點風聲沒有,真是比不得以前。”以前天下任何風吹草動盡入糜晚雙眼,而今不同了,怕是烏珠城裡哪位大人家添丁,她都聽不到一點消息。
祝煜拖了個小闆凳,屈身坐在祝棠身邊,擡手接過白菜,幾下把爛菜葉子扒拉幹淨。凳子太矮,祝煜人高馬大,縮坐在那裡多少有些憋屈。
糜晚繼續聊着,這次的話格外的多,“這是聞家那姑娘送來的,姑娘當真是個好姑娘,送來一車的吃食,什麼都有。日日都送,菜啊肉啊不斷,還有些衣裳。我想我和你父親不好穿得太招搖,便收起來了。”
祝煜心裡一甜,無奈地搖了搖頭,“倒是比我還孝順。”
“是啊,親女兒也莫過于此。”
“您穿就是了,誰敢有異議,來我這裡理論。”
祝棠聽了,含糊着擡眼,擺了擺手,“不行,不行。”
糜晚道:“瞧,你父親都急了。你雖坐鎮軍中,也要懂功高蓋主的道理。日後群雄逐鹿不知誰是赢家,可無論誰坐這個王,都留不得你這樣的将才。你要懂得為自己留條後路。切記,父親母親庇護不了你,萬不能同以往跋扈了。”
“無妨。是兒子不孝,連年征戰在外,從未在您……跟前侍奉。”
糜晚啞然,說不出話來。
有時候就是這樣,道理大家都懂,卻也邁不過人情那道坎。
她眼前忽爾像是蒙了一層水霧,再也看不清了,便順手撈了顆白菜,“我去、我去給你們下面。”
常言道富貴人家遠庖廚,糜晚卻是難得好手藝的一個。端上來三碗熱騰騰的面時,香氣頓時充盈在狹小的屋子中。
一家三口對坐,時不時閑聊兩句。多是糜晚在說,不知為何她今天的話一反常态的多,像是怕再也沒機會說一般。
祝煜心不在面上,筷子撥弄着湯底飄着的油花。
見糜晚開始找不到話說,他便開口道:“母親,父親,其實我有個問題想問。”
糜晚頓了頓,筷子闆闆正正架在碗上,“問吧。”
“你們沒想過生個弟弟嗎?”
祝煜幼時就是個心很大的人,偏生在争搶父母這件事上格外敏感。随着年紀增長,外界發覺他不像是祝氏夫婦的親子,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也開始擔憂祝棠和糜晚真的再生出個孩子。
祝煜隻想做他們唯一的孩子,父母這份愛,一點都不能被分走。
糜晚聞言淺笑了笑,“從未。”
“是……因為生不出來嗎?”
一旁祝棠嗆了口湯,咳嗽起來,祝煜連忙去給他拍背。糜晚抄起筷子敲在祝煜頭上。
“臭小子越發口無遮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