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叫疼,委屈道:“我既不是你們親子,為何你們不生個親生的?”
糜晚擱下筷子,沒好氣地說:“并非親子才能将家族代代相傳。”
她平心靜氣地垂眸,語氣亦是掏心掏肺,“我也曾心心念念想要一個孩子。我同你父親感情好,年輕時候我們聯姻,這麼多年他未曾計較我家世沒落。我忙于振興家業,他忙于朝堂政務,一來二去耽擱了,到了年紀稍微大點的時候,才發現這些都不過是一場空,我們也想要個孩子來寄托自己的情分。”
祝煜點了點頭,第一次去想想父母年輕的時候到底是何模樣,何等的意氣風發,何等的精彩絕豔。
他們應當是先成為了自己,而後才成為祝煜的父母的。
糜晚繼續道:“求子不得是個讓人心碎的事,你的出現就像是一道光。我兒,我的心很小,隻能疼愛一個孩子,有了你就不需要旁人了。”
“母親……”祝煜一陣揪心,痛恨自己不是個尋常的孤兒。當年聞清果真為他擇了個好人家。這番在人間的因緣際會,他辜負了太多人。
祝煜起身,撩開前袍跪在父母跟前。
糜晚道:“你這是做什麼?”後面的話沒說完,卻被祝棠按了下去。
祝煜望着二人老去的面容,鬓角星星白發,顫聲道:“出征在即,兒子今天回來,是拜别父母的。養育之恩大過天,我卻連年在外奔波,未能侍奉膝前。”
說完他長拜下去,再起身,道:“多年前父母撿到了我,待我如親子,這份情誼是如何也割舍不掉的。日後無論兒子身在何處,境遇如何,都不敢忘。”
又是一拜。
屋裡靜悄悄的,粗茶淡飯最尋常的人家畫面,是祝煜的心心念念。
祝煜道:“希望父親母親後面的日子,珍重身體,無事煩心,也不要記挂兒子。兒子不孝,這就要……離家了。”
他是個鐵石心腸的玩意,心裡卻一陣撕裂般的痛,最後拜下去再也無法起身,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他心裡暗罵想把淚憋回去,卻根本無法控制心裡的酸澀。
耳邊突然傳來迷迷糊糊的一聲,祝煜愣了愣。
“我、我兒……純善,走吧,走吧。”
祝煜恍惚地擡頭,見祝棠不知何時已經起身,顫顫巍巍地扶自己起來。祝棠昏昏沉沉了太久,不知為何現在雙眸竟有了幾分清明。
“父親!”祝煜失聲喚了句。
“走吧,别回頭。”
在京畿大獄裡,祝棠也是這麼說的。祝煜突然覺得父親和自己心有靈犀,自己要做的事情,他似乎早已知曉。
他不知所措地望向糜晚,見糜晚早已經淚如雨下。
就像是糜晚說的,一個家族不需要血脈代代相傳,祝氏的風骨早已經烙印在祝煜的神魂之中。
糜晚含淚笑着道:“走吧,好孩子,父母不怨你,這就是咱們一家人難得的緣分。”
剩下的祝煜記不清了,他覺得心裡滿滿的,如同酩酊大醉一場,連怎麼離得家都沒有印象。
可他從未如此幸福過,熱乎乎的風包裹着他的身體,常年暴躁的心頭火都熄滅了。
城外的鄉間小路上,街上車水馬龍,祝煜想起副官提過一嘴,今日是鄉裡的市集。人們不能一直壓抑着過活,因此聞霄才要辦一次集,讓大家出門熱鬧一番,算是纾解心頭的壓抑。
祝煜打馬,不再急匆匆地跑,而是漫無目的地溜達。他看到人們扶老攜幼在市集上賞玩,也看到有情人的如花美眷。
突然間,他覺得一切都是那麼賞心悅目。祝煜捂着心口,為了一幅萬家團圓的盛景,他覺得自己可以不顧一切。
他終是愛上了聞霄,也愛上了聞霄所愛的人間。
不日王軍出征,再次出現在萬軍面前,依舊是那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祝将軍。他摘掉了父親的光輝,徹徹底底背負着屬于自己的榮光,率兵奔向了愁苦水岸。
聞霄那盤棋還在繼續,如今局面已成,是時候收網了。
祝煜來到京畿城外的第一步,是對自己動手。在泉眼投毒,流向的卻是自己的大營。
京畿很快捕捉到了聯軍糧草不足水源斷絕的消息,不出一月必然退兵。于是趁着聯軍休憩,意圖偷襲糧倉。
誰知京畿軍潛入糧倉,才發覺竟是給空倉,他們意識到中計,想要脫身已經來不及,連環的雲石桶一個接一個炸開。這批倒黴的京畿小隊就這麼被圍殲了。
趁此機會,方山外側等待的四路兵馬趁亂從不同方位潛來,守住京畿的不同方位,将其圍成座死城。
至此,五軍會師京畿外圍,楚歌四起,唱的是人類的自由和血淋淋的曆史。
劍拔弩張,黑雲壓城,一場慘烈的惡戰來勢洶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