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嚴令傳遍陸上列國的時候,無論是城池還是部落村莊,皆是門窗緊閉。
孩童躲在家裡,害怕得啼哭不止,向父母抱怨家裡好黑。母親隻能緊緊摟着孩子,不安地望着窗子。
光從窗子的卷簾縫中流了出來,人們無法想象,沒有太陽該如何過活。
這條路,當真選對了嗎?
射下太陽後,一切又該何去何從呢?
突然平地傳來劇烈地轟鳴聲,房屋都在搖晃,大地也開始了震顫。家中櫃子上堆積的雜物紛紛落下,孩童緊緊往母親懷裡縮着,恐慌地尖叫起來。
門外一陣兵荒馬亂,似有官兵敲鑼吆喝。
“聯軍調動逐日大弩,無關人等禁止外出——”
孩子的母親終是被折磨得難以忍受,哭嚎着戳了戳丈夫的後背,“你行行好,為了我們娘倆出去看看行不行?”
男人有些怕,不願動身,憋屈地垂下頭,摳着指縫裡的泥土。
“算我求求你,若是外面境況不好,咱們也能及時逃啊!”
“逃逃逃,往哪逃?”男人不耐煩道:“打仗的是京畿,不是咱們這,窮鄉僻壤的誰來管啊!”
婦人心急如焚地拍着地,“可你聽這動靜,再不走家就要散了。”
孩子的哭聲折磨着男人的神經,他終是受不了,起身罵了句,走到門前開了條縫。
長排的巡邏官兵佩刀而過,男人趁機從隊尾溜過。他本就是個賣貨郎,村子裡大大小小的路他都一清二楚。
這聲音像是從村外傳來的,那是個鳥不拉屎的荒郊野嶺,卻有個名勝古迹。傳言是一位善人為了供奉東君無量功德,興建了座巍峨的塔羅。樓高百尺,四角懸鈴,檐若玄鳥,脊似蟠龍。
偏偏造孽,這些官兵前陣子把塔樓圍了起來。鄰裡的人遠遠望去,都說塔樓被拆了,再也沒法遠遠望到那精緻的檐角。
若說村外有震顫,必然是塔樓出了事。
男人貓着身體,蹑手蹑腳踏過熟悉的小道,一路出了村子。
村外的草長得半人高,他隻需要輕輕蹲下身子,就可以輕而易舉躲在草堆裡。
葉莖割得臉皮發疼,男人一路朝着塔樓走去,他能聽到重甲之下那沉悶的腳步聲。
撥開眼前的草葉,他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忍不住顫抖起來,呼吸都因震驚而變得艱難。
士兵雖圍得密不透風,可眼前的事物太大,他還是清楚的看到了——那是怎樣一座威猛又醜陋的大弩!
弩臂足半座城樓,上面的紋路男人沒法看清楚,隻覺得閃着寒光。他不覺得是座弩機,倒覺得像隻張牙舞爪的兇獸。
兇獸每每調轉,大地便跟着震顫。
弩機擡首,直指天空上的圓日。
男人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鼻尖陌生又刺鼻的味道告訴他,真的要改天換日了。
一座逐日大弩,足以毀滅數城,若是千弩齊發,能否将太陽射下來?
聞霄亦是在盤算這件事,實則她已經對逐日工程投了反對票。
可以推翻京畿,可以改變這個世界的秩序,未必真的要把太陽射下來。沒有了太陽,人們真的能生存嗎?
抛開這個不談,大弩一旦發射,墜落的灰燼足以将他們賴以生存的大陸湮沒,他們又該如何求生?
可沒有人同意,大家心照不宣,似乎都執着的認為此事有解,聞霄急切地追問,卻又沒人答得出。
“會得救的。”每個人都這麼說,連祝煜都是這個答案。
局面已經不是聞霄一人能夠左右,聞霄無力回天,隻能專心面對眼前的戰局。
如今五軍圍城,京畿因地勢易守難攻,倘若再攻不下,北崇及其他部落援軍三日之内就會抵達。
聞霄所處的軍隊趕至方山時遭遇了伏擊,未造成慘烈的傷亡,倒是激發了士氣。浩浩蕩蕩的大軍隊形整齊,鬥志昂揚,誓要取下李賊的頭顱。
雲在天上快速流動,将士們的金甲亦是映着閃爍的光。聞霄輕撫栾花手钏,目光不經意穿過千軍萬馬,看到了帳内大馬金刀坐着的祝煜。
城門久攻不下,強攻隻會死傷慘重。
谷宥想到一計,愁苦海入海口有一堤壩,将堤壩炸毀,大水倒灌,一日之内京畿城的河道便會發起水災,屆時京畿軍也不過是大水之下的蟲蟻。
可大水無情,城中百姓何辜?
聞霄一再反對,倒是軍中覺得她優柔寡斷、瞻前顧後。京畿本非同胞,反倒多是貴族,他們享樂之時何曾想過人牲的死活?
她想不出破局之法,隻能坐在帳前出神,腦子裡山川走勢一點點成型,卻礙于她領兵經驗不足,始終沒有頭緒。
忽的,帳子裡傳來蘭和豫的呼喚聲,“嘿!小霄,來!”
帳子裡都是督帥,聞霄不常在軍中,到現在人也認不全。這些人對聞霄也并無好感,他們不似百姓那般信奉一句“聞侯不朽”,反倒認為聞霄這樣的人并無君主的氣魄。
他們看聞霄的目光,自然也不屑巨多。
唯有祝煜,擡眸的那一刻,眼裡便隻有聞霄一人。
聞霄站定在桌前,看着攤開的那張泛黃的山河圖,活動了下有些發麻的雙腿。
“你多沉?”蘭和豫上下打量了聞霄一圈。
“啊?”聞霄眨了眨眼,自己到底多沉,倒是真的沒有概念。隻是看上去清瘦嬌小,肯定不是什麼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