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後,相潤南部邊境,齊嶺山脈。
春光燦爛,午後的陽光溫煦暖人。
和親的儀仗在崎岖的官道上蜿蜒前行,熊廣和相潤的護衛隊首領走在隊伍前方,元容坐在隊伍中央最華麗的車辇上,昏昏欲睡。
檬檬掀開車上簾幕,邊朝外瞧邊喚她:“公主,快看,山上好多花都開了。”
元容慢吞吞直起身:“這一路不都是花嗎?”
檬檬聲音略帶哽咽:“過了齊嶺,就離開相潤了,這是能看到的,相潤最後的花。”
是啊,馬上就到邊境線了,元容也朝外看去。
高峻綠山上,間或點綴幾棵顔色各異的花樹,像雅緻的美人發冠。
好看。
就像她一路上浏覽過的風景一樣,各有各有的好看。
這是她相潤的山河,她相潤的風華。
但畢竟要看不到了。
所以美景平白添了些傷感,有些酸人眼睛。
元容眨了眨眼。
熊廣的要求,寫好的盟書,繁蔭的威脅,這些都不足以讓她決定和親。
兩國摩擦,協商協商,會有其他的辦法。
真正讓她下定決心的,是與元度魏斯的矛盾。
元度已經十六,也到了親政的年齡。如果她不離開,要麼殺了他,自己上位,要麼拖幾年再還政。
前者她做不到,至于後者,她需不斷應對魏斯的強勢反擊。并且元度一旦親政,必定會因為對她的抵觸,而盡數廢除她和顔征推行的改革措施,同時聯合魏斯清算顔征一派。
這是她決不能容忍的事情。
她可以不在,但她的新政必須永遠推行下去。
所以她不如離開,用行動和以往的親情扭轉元度對她的看法,讓他接受新政及顔征。
同時讓顔征擔任相國,将新政繼續推進。
也能暫時穩住魏斯等世家門閥的反抗。
用她一人,換相潤的國強民樂,長治久安。
值得!
元容收回視線,坐回去閉上眼睛,享受着陽光和春風的沐浴。
所以,這樣的美景,她看不到有什麼關系?
相潤的錦繡山河,會有千千萬萬的人看見并領略它的壯美。
這就足夠了。
三天後,兩國的護衛隊已經交接完成。
繁蔭的衛隊帶着公主車辇,已經從邊境向機樞城方向走了有一日,現正在前往附近城市的官道上。
此處地僻人稀,臨近日落,又起了大風,烏雲逼近。
正是這個地點,正是行動的好時機。
她看向檬檬。
檬檬領意,掀起簾幕,向車隊護衛出聲:“停下,公主要下去整理妝容。”
方便這事,人之常情,總不好拒絕吧。
一會兒後,車隊停下,護衛回來:“天氣不好,請公主快一點。”
“知道了。”
元容和檬檬走到稍遠的一片矮林。
确定周圍沒有異常後,她吩咐檬檬:“發訊号,讓他們行動吧。”
“公主,真的要行動嗎?”檬檬眼含祈求。
她撫上檬檬的臉:“此事結束後,拿着我給你的銀錢走吧,走得遠遠的,過逍遙日子去。”
“公主”豆大的淚珠從檬檬臉上滑落:“仆俾隻想永遠跟着公主。”
“說什麼傻話?之後應對兩國查問,還需要你呢。不可任性,快發訊号吧。”
“…是…”
元容眺望遠方的烏雲,唇角彎起極淺的弧度。
她是來和親了,但她怎麼可能真的嫁給桓統那個老男人?
她要策劃一場謀殺,謀殺…
她自己。
她要用她的死,給相潤貼上最後一道護身符。
桓統當初是殺了先太子桓紹武力奪位的。桓統占領機樞城後,篡改遺诏,屠殺先太子親眷,桓紹的一個小兒子僥幸逃脫,避過一劫,至今不知下落。
如果當初逃脫的先太子後人,在民間聚集了一股武裝勢力,時刻想着要殺了桓統,奪回皇位。
桓統想必日日都寝食難安,如哽在喉,哪裡還會有心思侵略他國?
元容擡手擦去滴落在臉上的雨滴。
既然外患不能打消桓統的野心,那她就制造内憂,讓他多費費心了。
刺殺和親公主,就是這股勢力對桓統的第一次宣戰。
她給桓統準備的驚喜,不知他會不會滿意?
而和親公主剛入境,就被繁蔭的造反勢力殺害,這是重大的外交事故。
繁蔭定然滿朝驚嘩,慌張搜捕桓紹後人。
相潤這邊會大怒責問,要桓統給個交代。
桓統就焦頭爛額去吧,那無中生有的造反勢力,他是不可能剿滅的。
并且經此一事,繁蔭至少百年之内,沒法開口再向相潤提出和親的要求。
東照也會知道相潤對繁蔭的态度。
檬檬發了訊号,她安排的人,來了。
幾十個黑衣蒙面人騎着馬,拿着弓箭,氣勢洶洶朝她沖來。
檬檬驚聲大喊:“有刺客!公主快跑!”
她作勢朝後跑去。
馬蹄聲和利刃破空的聲音越來越近。
好幾隻箭從背後射入她胸腹,最緊要的一箭,正中她心髒。
她撲倒在地,吐出一大口血。
不遠處的檬檬撕心裂肺地喊:“公主!!!”
檬檬腿部也中了一箭,一瘸一拐地跑向她:“公主!快來人,大夫呢?快救公主…”
此時繁蔭的衛隊終于趕到,朝黑衣人攻去,為首的黑衣人并不戀戰,隻對繁蔭侍衛大喊:
“回去問問桓統,他的皇位坐得還舒心嗎?
這是太子後人給他的第一份禮物,希望他滿意。
哈哈哈。”
黑衣人大笑着快速撤走。
好冷啊。
元容的體溫快速流失,眼前景象晃來晃去,耳邊聲音忽近忽遠,恍惚間手腕上有一道亮光鑽進她心口…
最後的計劃…完成了。
繁蔭應該威脅不到相潤了吧。
她的新政會順利吧。
她能做的…應當都做了吧。
元容腦海裡浮現過之前的諸多籌劃,最後的最後,她想到了顔征。
真想撲進他懷抱。
真想盡情吻他。
真想留在他眼裡,住在他心裡,讓他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有她的身影。
…
直到徹底的黑寂将她吞沒。
感覺過了好久
元容再次醒來,睜眼看到,頭頂是天水碧羅紗床幔,身上是櫻粉色綢緞被子。她從床上坐起,環視着周圍。
是一間典雅别緻的姑娘家閨房。
這是哪兒?不是搖熙宮。再說,她不是死了嗎?
元容摸了摸心胸處,完好無損。到底怎麼回事?
她從床上走下來,想弄清楚這是哪?
鏡子裡的影像确是她,沒有魂附他人。
這時一個黃衣侍女提着水桶進來,見她醒了,立刻放下水桶:“呀,小姐終于醒了,仆俾去告訴大人。”
說着就準備往外走。
“站住。”元容叫住侍女,走到她跟前:“這是哪兒?為什麼叫我小姐?”
黃衣侍女撓着頭發,一臉不解:
“這是相國大人府邸呀,小姐不是相國大人的妹妹嗎?
剛從老家過來,路上遇到意外受了驚,所以昏迷了時日。
小姐是不是還沒休息好?”
“哦,我頭有些疼,現在記起來了。你快把顔…我哥哥找來吧。”元容手撫着額頭,遮掩過去。
相國?顔征?元容想起什麼,摸向手腕。
顔征送給她的及笄禮物,那個乳白色幾乎隐形的手串,果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