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憤恨地瞪着她,随後把她甩在地上。
楚楚心如刀絞,眼淚溢出。
他怪她沒有趁早去死,沒有守好自己的清白,沒有用性命去維護徐家和他的聲譽。
他嫌她肮髒、無用,沒有了利用價值,隻是徐家的恥辱。
她抱住父親的腿:“可我是父親的女兒呀,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
父親踢開她:“我沒有你這個女兒,徐家近兩年唯一失去的女兒,在城郊往西十裡的草屋後,你可以去那兒。”
父親走出門外吩咐下人:“來人,把她扔出去,别髒了我的地。”
楚楚倒在地上神魂俱失,宛如紙人,任由下人将她擡着扔出了徐府大門。
此刻,她才清晰地知道,逃出來并不意味得救,枷鎖無處不在,她可以改變地方,但改變不了别人的看法。
她回不了家,她沒有家。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天空漸漸飄起雪花,她全身快要凍僵,突然出現一個人将她拉了起來。
是武七,他還沒走。
武七将她抱到了馬車裡,背書般的語氣:“公子說,你可以選擇回去。”
楚楚好半天才明白什麼意思。
怪不得武七沒走,紀修早料到她會被趕出來吧。再聯想到武七來的路上,時不時停下來,說不定紀修就跟在後面。
觀看她這場可笑的逃離。
楚楚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看向武七:“你聽說過梁王嗎?他是怎樣的人?”
武七斂目思索片刻:“梁王是繁蔭皇帝的叔叔,大約五六十歲,臭名昭著,愛好性虐十一二歲的少女少男。落到他手裡的少女少男,基本不會活過三個月。這些年,從梁王府擡出去的屍體數以千計。”
楚楚想說些什麼,但她發現自己喉嚨好似被鐵塊堵住了。
原來早在她十二歲時,父親就想讓她死。
所以母親才會拼上自己的腿,也要阻止父親将她送給梁王。因為她知道,那是一條必死之路。
而且是最為可怕的死法。
楚楚眼眶幹澀,哭不出來。
他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嗎?
很久,她終于可以出聲:“武七,麻煩去城郊往西十裡的草屋,我想看看那裡有什麼。”
武七皺了皺眉,還是答應了:“好”
大半個時辰後
漫天大雪紛紛揚揚,馬車艱難行駛到了目的地。
幸虧有草屋做參照,不然一片白茫茫恐怕無從找起。
楚楚下了馬車,走到草屋後,看到十丈開外雪突出成堆,雪堆前面有個木牌。
是一座墳墓,是埋葬之地,死亡之地。
這便是父親希望她來的地方。
楚楚走到墳墓近處,撥落碑牌上的雪,見制作墓碑的木材尚新,不會超過一年,上面簡陋刻着幾個字:
徐氏女之墓
估計是她的哪個姐妹,不知為什麼死了,被父親草草葬在這裡。
沒有名字,沒有生辰排行,沒有生平事迹,沒有死亡原因。
唯一被記錄的,是徐氏之女的身份。至于其他的,她自己是誰,樣貌品性才能如何,那些被認為毫無價值的事情,自然沒有讓别人知道的必要。
等過幾年,簡易的墓碑腐爛了,就再沒有人記得,這裡面葬的是何人。
她和她的人生一樣,世人不期待她們的出生,不在意她們的死亡,甚至不曾知道她們的存在。
一旦她們不能順利嫁人,為父親賣個好價錢,就隻能被遺棄在這兒,讓時光湮滅她們的一切痕迹。
楚楚跪坐在墓碑旁,輕撫着上面的字。
為她的姐妹感歎,更為她自己。
父親把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後快。
她的存在,妨礙到他了。
楚楚擡頭大笑起來。
笑這怪誕的一切。
笑她荒謬的一生。
不知笑了多久,她漸漸停下來,她還是想不明白。
她犯了什麼罪,才淪落至此。
她身為徐望的女兒是罪,所以活該被劫去敵營?
她被别人欺辱是罪,因失了貞潔必須自裁?
她回家是罪,她一個家門的恥辱,怎能髒了别人的地?
可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她明明是被傷害的那方。
也許她活着,就是罪過。
雪越下越大,武七見她在那兒不動,走過來:“看夠了吧,一個墳有什麼好看的。”
楚楚神思恍惚,沒有回應。
武七抱起她走到草屋内放下,開始勸她:
“這下你可以跟我回去了吧?
你這樣的身份,能去哪兒,不如跟着公子。
公子對你多好,你身上從上到下,哪一件不是公子的?
公子不嫌棄你,救了你,讓你生孩子,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楚楚坐在草屋内的木闆床上,握緊凍僵的手。
是啊,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她這樣的身份,被萬人踐踏的低賤軍伎,連家人都容不下她,她還能去哪呢?
這世間,沒有她的立足之地。
當社會風俗、禮法道德、所有人甚至親生父親都覺得,她理應去死,她又該怎麼活?
既然她活着是錯,那她隻有去她該去的地方。
這下也算滿足了,所有人的心願。
她遲緩擡頭,聲音飄渺:“武七,公子是不是跟在後面?你去告訴他,我願意回去。”
武七立刻站起身:“太好了,那我們現在就上馬車,立刻去找他。”
楚楚搖了搖頭:“不,我有些累,留在這兒休息一會兒。你一個人架車去找公子,然後到草屋彙合。”
武七撓着後腦,頗有疑慮:“可你一人在這?”
楚楚勉強扯起唇角:“這大雪天的,我往哪裡逃?”
武七咬唇思索片刻:“那你在這兒等着,不要亂跑,我和公子很快過來。”
“好”楚楚聲音輕柔,如往常般溫順。
待武七走遠,楚楚走出草屋,望着紛飛的大雪,深吸一口空氣,冰涼冷冽。
終于要解脫了。
她慢慢朝雪地裡走去,并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褪下。
大紅的鬥篷、淺黃的上衣、丁香的裙子…
别人的東西,當然得還。
兩清了,才能無牽無挂地走。
楚楚漸漸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風,她終于停下,擡頭望向天。
一片迷迷蒙蒙的白,好幹淨。
隻是多了一個她,屈辱肮髒,端的成了這天地間的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