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天後,正月初十。
繁蔭最南邊有一小山村,麗上村。此處位于天恒山脈腳下,邊境線上,地勢起伏,交通閉塞。
偏僻的地理環境讓當地官府不便管理,基本全靠村民自治,而這裡也是一個由女人做主的村落。
以前并非這樣,但自從兩年前麗上村來了一個叫彤霄的女人,一切都改變了。
白思若和蕭惟然此刻正站在麗上村村口。
之前在附近城裡聽說過這件奇事,二人想着,反正也要從天恒山回風荟林,不如來見識一下這位鼎鼎有名的英豪,彤霄。
二人朝村内走去,不少房屋錯落在周圍,屋前的院子有些種着果蔬,有些養着雞鴨。
這裡的村民雖沒有田地,但從山裡采摘野貨,再加上自己種養的,也能自給自足。
走了一會兒,白思若覺得有點奇怪,咋沒看到人呢?
她運起靈力查探,隐約感到二裡外的一間方正大房子有很多人。
她指着那個方向:“阿然,人似乎在那兒,我們去那裡。”
“好”蕭惟然拉住她胳膊把她拽向裡側一點,剛好避過地上一塊石頭:“看着路。”
到了那個很大的木建築前,它形狀像議事的會堂,裡面人的說話聲更加清晰。
白思若有些犯難,這樣直接進去打擾太失禮了,所以她決定上屋頂,偷偷看。
她轉頭看向蕭惟然,用手指指屋頂。
蕭惟然點點頭,攬住她的腰。
她用靈力将二人帶上屋頂,然後輕手輕腳趴在屋頂上,打開幾片瓦,屋内景象盡收眼底。
有很多人,但她的目光立刻被台上站着的一名女子牢牢吸住。
她約二十四五歲,一身章丹色衣袍,那是一種濃郁的橘紅色,明亮熾烈。她正拿着冊子念出一連串名字:“王翠花、孫二妞、賈紅梅…”
她的五官細看并不出衆,僅有六分,但她通身的氣質英武霸氣,宛如翺翔九天的鷹隼,生生将她的容貌拔高到了九分。
她就是彤霄。
這樣的身姿,再無二人。更何況她腰後還挂着一根烏黑發亮、雕有特殊花紋的木棍,是她特有的武器,打狗棒。
寬敞的大堂内,近百名村中婦女整整齊齊坐在小闆凳上,認真聽着彤霄念名字,點到自己名字時就應道:“我在這”“到了到了”“有”…
她們應該是在确認人數,準備開主事會吧。
白思若聽過流傳的彤霄事迹。
彤霄本為繁蔭中部一土匪頭子,專劫為富不仁的奸商,并不騷擾百姓,口碑還好。三年前朝中硬說她劫了一筆十萬兩的赈災銀,派軍隊過去剿匪。
彤霄一看這形勢,指定是哪個貪官吞了官銀,把屎盆子扣她頭上。但她也沒地說理啊,隻能将數十人的匪幫就地解散,各自逃命。
但彤霄怎麼可能咽下這個悶虧,她喬裝打扮,暗中調查,終于找到官銀藏匿地,用一把火讓它重現天日,接着朝中又是一番追查,最後貪官落網,她的罪名洗清。
鑒于官員勢力盤根錯節,她怕之後被人報複,便躲到了南境一帶,兩年前遇到了麗上村下山的獵戶羅銳,也就是她現在的丈夫。
二人互生情愫,喜結連理,彤霄由此入主麗上村。
她不滿村中女子被欺壓,當即成立主事會,由各家壯年女子進入,代替原來的村長,共同管理決定各項事務。
每次主事會前必清點人數,确保全部到場。
若誰沒到,彤霄就會親自上門詢問原因。
如果是男人不讓女子參會的,彤霄把他打服。
如果女子身上有傷口,被家暴的,彤霄五倍奉還。
如果其他原因的,那保證下次按時到會,有事提前說明。
村中男人起初并不同意,先持械圍攻,被彤霄用打狗棒一頓亂揍。
再下山向官府告狀,但彤霄有他家中女眷作證,是他自己攻擊在先,不了了之。
之後有男人囚禁窩藏女眷,不讓彤霄找到,三天後,該男子的屍體出現在山腳下。
人命一出,村中男性大駭,惶恐非常,進官府聯名指控彤霄殺人。
而頭号嫌疑人彤霄,那段時間一直帶着許多女子日夜搜索,解救出被藏匿的女子,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屍檢符合失足落山身亡。
人證物證都無,但縣令欲強安罪名,想抓彤霄下獄。
官差來麗上村拿人時,路上怪象頻發,彩光四射,山石崩裂,藤蔓掉落後的巨石上,赫然出現一幅女娲像,人身蛇尾,右手伸出,好似在施予,又好似在回收。
見者紛紛跪地叩拜:“女娲娘娘”
官差回去禀報,當晚縣令同樣碰到靈異之事,夢中有女聲一直質問他:“你也想被收回?”
之後殺人一案終于以意外落定,這個神迹也流傳開來。
大家都一緻認為是女娲娘娘顯靈了,她看造出的人有些實在不成樣子,于是出手把那些殘次品收回去了。
此後,無人再敢幹涉麗上村之事。
彤霄繼續點着名:“孟小芬”
底下沒有應答的聲音,彤霄又喊了一遍:“孟小芬?”
有女子猶豫出聲:“會長,我是她鄰居,來之前想着和她一起,結果屋裡沒看到人,倒是她男人坐椅子上瞪了我一眼,眼神兇得很。”
彤霄眉毛一挑,若有所思。
這時屋頂上,白思若看到遠處十幾個男人拿着刀、鐵鍁、棍子等武器朝這靠近,一副來者不善的樣子。
和蕭惟然趕緊把身影藏好後,她不禁為底下的彤霄擔心起來。
隻見那些男人走到堂屋前停下,為首一尖嘴猴腮的瘦高男人和一肥頭大耳的胖子踹開會堂的門,踏了進去。
瘦子挑釁大喊:“我來替我婆娘孟小芬開會。”
彤霄擡頭看他,神色鎮定如常:“讓她來。這兒,不要男人。”
瘦子:“她在家帶娃呢,那才是女人該幹的。至于管賬買賣還有賦稅土地這些大事,屬于男人的活,交給女人不是扯淡嗎?”
另一邊胖子拉住人群中的一個女子胳膊往外拽:“紅梅,回家去,在這湊什麼熱鬧?”
“放開我,我不回。”女子不斷掙推,還是被胖子拉到了門口。
彤霄眼神瞬凝,聲音淩厲:“紅梅,扇他!”
随後她抽出打狗棒,以棒作支點,向門口飛去。
聽到彤霄的話,那個叫紅梅的女子沒有絲毫猶豫,就痛快擡手朝胖子臉上招呼去。
胖子挨了結結實實一巴掌,臉上肉還在抖動,他怒目咬牙,将要還手。
這時彤霄已到近處,一棒戳在胖子肚子上,将他頂出門外,又轉身橫棒一掃,将瘦子也掃出門外。
彤霄持棒凜然立在門中間:“找事?”
瘦子和胖子灰頭土臉起來,看了彤霄一眼,連忙往後退,退到那十幾人中間大喊:“兄弟們,上。”
那十幾人拿着各種武器對着彤霄,警惕地盯着,然後又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眼見自己人不給力,瘦子眼珠一轉,嘿嘿笑起來:“沒有沒有,這不是為各位考慮嗎?這些事太麻煩太辛苦了,在家當個賢妻良母多好?”
彤霄唇角勾出一個嘲諷的笑:“我覺得你們給我當乖兒子更好。”
“叫誰兒子呢!”瘦子蹦起來怒指彤霄,氣得臉都綠了。
屋頂的白思若真想拍手稱妙。
賢妻良母看似誇贊,實則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要求,一種隐秘的勒索。
它要求女子做個好妻子,為丈夫付出,做個好母親,為子女付出。
女子不付出,那些男人怎麼能從中獲益?
誰伺候他們,誰給他們生養孩子?
更可怕的是,它将女子的價值局限在妻子和母親兩個屬于家庭的身份上,完全抹殺了女子的獨立人格和其他方面的成就。
用隸屬于男人的身份來評判女子,何其不公?
賢妻良母,往往這個詞的言下之意是:好好做妻子母親、為家庭和男人付出才是正職,至于其他追求自我價值、追求獨立事業等對男人無益的事情,一律都是不守婦道、不務正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