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惟然躍下屋頂,走到殿門前,深吸一口氣,之後緩緩推開。
殿門打開有明顯的吱呀聲,蕭惟然跨步進去,正好對上,景曜轉身看來的眼神。
見到‘朗玥’,景曜身體定住,面部卻驚濤駭浪。
他眉毛飛揚蹙緊又松開,眼裡狂喜、疑惑、不可置信來回反複,口略張着,微微翕動,欲說什麼。
可始終沒有說出聲。
他目不轉睛望着‘朗玥’,生怕一個閃神,她就消失不見了。
蕭惟然朝景曜走去,準備喊他名字又猛地止住。
朗玥不會直呼景曜名字,她應該喊“陛下”?
不對,是“殿下”。
“殿下”蕭惟然行至景曜面前,含笑看着他。
一樣的長相,一樣的香味,景曜如何保持理智?
“朗玥?”景曜慢慢靠近,眼角淚光閃爍:“是你嗎?朗玥。”
蕭惟然回:“殿下不記得我了嗎?”
瞬間衣袂閃過,景曜将他擁進懷裡,雙臂牢牢環住他:“朗玥,你回來了,我…很想你。”
被個大男人抱着,還是仇人,蕭惟然寒毛直豎,渾身不自在,差點抑制不住把景曜踹出去。
忍忍,一定要忍住,阿若,對,想想阿若。
唯有景曜相信了,他才可能拿回從甜果之力。
蕭惟然掐自己的手,提醒自己不要沖動,但願景曜别有什麼其他行為。
“我真的…很想你。”景曜身體在發抖:“朗玥,不要離開我。
害死你父親的魯國公,已經被我處死了。
那時魯國公到東宮與我議事,出來剛好在門口碰到你父親來尋你,魯國公恐密謀洩露,就設計殺了朗徹。
那天我隻是派人趕走了朗徹,沒想到幾日後竟得到他的死訊。我不想他死的,可惜事成定局,我隻能想方設法瞞着你。
至于魯國公,彼時我需要他助我奪位,所以暫時不能動他。
朗玥,對不起。
如果沒有你父母的仇,你會不會…接受我?”
蕭惟然聽着,真想替朗玥捅景曜幾刀。
對朗玥的傷害曆曆在目,他有何顔面,在這請求她的原諒?
朗玥當初要是願意接受他,他用的着拿她家人脅迫嗎?
“我不知道”蕭惟然盡力保持口吻平靜:“殿下,你想讓我留在你身邊?”
景曜聲音哽咽:“這是我最初就存的心願,也是現在唯一的祈求,更是以後所有的念想。”
蕭惟然從景曜懷裡擡頭,含情脈脈注視他眼睛:“殿下,朗玥想留,又怕受到傷害。
如果殿下願意将聖果之力賜予我,朗玥無後顧之憂,便可永遠陪伴殿下左右。”
他攥緊掌心,使出畢生的演技和忍耐力。
“真的嗎?”景曜握住蕭惟然雙肩:“你肯留下?”
蕭惟然:“我擁有了強大的力量,自然會留下。”
然後把你揍一頓。
還在腹诽,蕭惟然突然感覺,景曜一隻手滑到他腰後按着,一隻手滑到他後頸握住。
像蛇爬過的感覺,太可怕了。
景曜要幹啥?
蕭惟然時刻準備推開他。
景曜锢住他脖頸,把他拉近一點:“朗玥,你愛我嗎?”
蕭惟然沉默不言,這破問題,他不想回答。
景曜眼神一瞬間失落迷惘,聲音也弱下來:
“你說,你愛我。
隻要你說,我就把聖果之力給你。”
“我愛你”蕭惟然毫不拖泥帶水。
景曜凝望他半晌,俯身逼近,似乎準備吻他。
蕭惟然驟驚,反射性用胳膊擋住:“殿下,不可。請先給我聖果之力。”
景曜沒理會,繼續靠近他。
蕭惟然立即喚出式隐
怎麼辦?胳膊隻能擋一時。
假使真的…他回去怎麼跟阿若交待?
景曜已經答應給聖果之力,此刻攻擊他,是不是就前功盡棄了?
蕭惟然腦中天人交戰。阻止?不阻止?
景曜在他腰間一用力,蕭惟然猶如雷劈,懈力間被景曜按到他身上。
景曜唇距他僅一寸。
蕭惟然操控着景曜背後的式隐将發動,卻發現景曜停下了。
景曜眼神空朦,虛望着自己,不知在想什麼。
趁間隙,蕭惟然忽生一策,他身體放軟往地上倒去,同時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殿下,沒有聖果之力,我…我很快就要消失了。”
“不!不要走。”景曜橫抱起他:“朗玥,我現在就布陣,把聖力傳給你。”
雖然被景曜抱着太别扭,但目的即将達成,他心生雀躍,收回式隐,這點不快,可以忽略。
景曜抱他走到床邊,把他放在床上:“你在這等一等,我去準備。”
“多謝殿下。”蕭惟然故作虛弱狀。
景曜走到木櫃前,取出一個密匣打開,展開裡面的圖紙,上面隐約畫的是繁複的陣法。
他看了幾眼,随後又翻開櫃子底部一個金盒,取出一些金銀條、黑木塊、各色寶石和朱砂。
景曜用朱砂在殿内石磚上畫出法陣的雛形,大體為八卦形加三個圓,又把其他東西依某種規律擺在陣角和其他關鍵點。
蕭惟然觀察這布好的陣,和上次的好像不太一樣:“這陣?”
景曜走過來,邊抱起他走向陣中間,邊解釋着:
“這是舍元陣,比太初歸聚陣簡單,歸聚陣能将陣中的聖力強制抽出,彙于法器中,步驟複雜繁瑣。
而舍元陣容易許多,如果擁有者自願舍棄,隻需我們倆坐于陣中央,我便可以把聖力轉移給你,不過時間長一點,大約需要一整夜。”
一整夜?蕭惟然心下生憂。
幻形僅能持續兩個時辰,之後該怎麼辦?
算了,能得大半,夠救阿若也行。
景曜盤腿在法陣中心坐下,将他放在膝蓋上摟着:“要開始了。”
景曜運靈力揮向各個陣角,亮光沿朱砂圖案逐漸彙聚到中央,蕭惟然頓時感覺一股暖流,順着景曜手臂注入自己身體。
法陣有用!蕭惟然覺得此刻有必要說些什麼,或者表現自己好點了?
這時,景曜手覆上他眼睛:“朗玥,閉上眼睛,不要說話,我有好多事情要告訴你。
你知道嗎?那頂珠冠我命人修補好了,你若想戴,随時可以。
還有,我照你的喜好做了很多精美的衣服,收藏了很多首飾,你見了定會喜歡的。
我不會也無法再強迫你,我們一起去遊山玩水好不好?
……”
不用看不用說,蕭惟然樂得輕松,聽着景曜一個人在那絮絮叨叨。
如果不是景曜投在他臉上的視線太過強烈,估計他早睡着了。
兩個時辰很快過去。
體内靈力暖和充盈,讓蕭惟然感覺無比舒适放松,思緒飄到了很遠很遠的風荟林,阿若那裡。
忽然皮膚一陣麻癢,他随即回神。
幻形期限到了。
蕭惟然睜開眼,從景曜懷裡跳出。
周身細碎的光點消散後,他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景曜望着他,慢慢站起,神色哀傷,喃喃道:
“為什麼不多騙我一會兒?我見她的時間太短了。”
蕭惟然愣住。
景曜知道!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朗玥!
怪不得景曜之前沒吻下去,怪不得他讓自己别睜眼,别說話。神态言語太容易露餡了。
是啊,景曜怎麼可能分辨不出朗玥?
他猜到是自己假扮的。
那他還抱!蕭惟然怒從心起,飛身踹向景曜。
“我還沒有…”景曜未說完,被蕭惟然踢出老遠,撞到牆壁才停下:“咳”
蕭惟然運力才發現,他的靈力已恢複十成,地上的法陣也熄滅了。
所以轉移從甜果之力不需要那麼久,一整夜也是诓他的。
蕭惟然奔到景曜身前,揪住他的衣領:
“景曜,你又耍我?”
景曜眼神放空:“你說,我救了她好友,她應該會少恨我一點吧,以後到…會願意見我嗎?”
“想讓朗玥不恨?我幫你。”蕭惟然喚出式隐變成短刀,刺向景曜。
第一刀刺入他左肩,“這一刀,是朗玥的。”
第二刀刺入他右肩,“這一刀,是她父親的。”
第三刀刺入他左臂,“這一刀,是她母親的。”
景曜失去從甜果之力,不是他對手。
況且,景曜也沒有反抗。
蕭惟然想到景曜之前欺負阿若,阿若為他擋劍的情景。
第四刀深深刺入他左腿,“這一刀,是阿若的。”
蕭惟然收回式隐:“看在你把從甜果之力給我的份上,我的那一刀,就不找你要了。”
左腿受傷,景曜身體不由滑落蹲下,這時他瞥見蕭惟然腰間的香囊:“是她的香囊。”
景曜表情似哭似笑:“是她的,所以…連味道都一樣。”
景曜伸手欲碰香囊,蕭惟然退後一步,不讓他動。
這是阿若的東西。
景曜不顧滿身鮮血,掙紮着又去夠:“把它給我。”
蕭惟然握住景曜手腕阻止他,另一手鉗住他下巴迫他擡頭。
他神思恍惚,眼神虛離,還沉浸在那場夢裡不願醒來。
蕭惟然忽然想試試,朗玥如今在他心裡,有多重要?
蕭惟然俯身靠近他:“景曜,你給我磕個頭,香囊便歸你。怎麼樣,尊貴的東照國皇帝陛下?”
景曜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聽到。
見他沒反應,蕭惟然放棄期待,松開他,大步走向殿外。
從甜果之力拿到,是時候回去了。
阿若還在等着他。
接近殿門時,“等等”,景曜聲音從背後傳來。
蕭惟然轉身,見景曜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一瘸一拐走到離他五六步的地方。
然後緩緩屈膝、躬身,跪在了他面前。
“拜托了”景曜面無表情,也沒有看他,雙手交按前伸,頭漸漸伏低,直至碰到地面。
蕭惟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景曜真的給他下跪叩首?僅為了朗玥的香囊?
雖然他此前給景曜磕了九個之多,但對他實際傷害并不大,而且他是為了阿若的性命。
可景曜,一個人族等級社會的至高掌權者,應該知道這個行為意味着什麼。
他抛棄了皇帝的尊嚴,
抛棄了以往信奉的原則,
抛棄了權力浸染出來的高傲、冷酷、強硬,
抛棄了那些組成自己的一部分,
向朗玥低頭,向朗玥屈服,向朗玥贖罪,
向朗玥示愛。
景曜直起身,溫柔凝望着香囊,似乎透過它看向她。
景曜沒有開口問他索取,也沒有上來搶,甚至沒有恐懼擔憂的表情。
他笃定自己不會反悔。
思及此,蕭惟然不想就這麼被他看透、算準,心裡動搖了一下,要不也耍他一次?
但終究無法違背承諾,他解下腰間香囊扔給景曜,随後躍入殿外夜色中。
算了,當行善事吧。
畢竟,滿身傷血、屈膝下跪的帝王,看起來
真的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