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花青一手持刀一手握劍,飄然落地,随後足尖輕點,又輕輕巧巧向後躍出兩步,仍擋在呼延夫婦身前。
呼延酬先是略微睜大眼道:“姬花青……?”随後他回過神來,一副質問的表情和語氣道:“你怎麼在這?你來做什麼?”
姬花青嘿了一聲,道:“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在下恰好路過此地,見一對年輕夫妻被賊人圍攻,看不下去,便出手略盡綿薄之力。呼延大哥,沒問題吧?”
姬花青話音剛落,呼延酬突然朝姬花青所在的方向出槍,朱鏡離忙叫:“酬哥!”随着兩聲慘叫,姬花青身後兩名偷偷摸摸接近的陶氏家丁雙雙倒下。
就在這時,姬花青也一刀向呼延酬砍去,呼延酬身後的兩名陶氏家丁也被同時砍翻。
如此一來,其他家丁便不敢再靠近。
呼延酬解決完兩名家丁,擡頭道:“哼,呼延酬無需他人相救!”
姬花青轉頭看向呼延酬。
朱鏡離又對着呼延酬叫了一聲:“酬哥!”語氣含有責備之意。
呼延酬聽了朱鏡離這聲斷喝,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朱鏡離看向姬花青,道:“方才多謝姬姑娘相救。”
姬花青對朱鏡離一點頭,對夫婦二人道:“還是夫人明事理。”
姬花青轉頭朝上官鳴等人喊道:“喂,你們的主子陶韬已經死了,他兒子陶洛也被我殺了,你們現在做的事已經沒有意義了,不如罷手收兵,就此回去?”
候臣虎等人面面相觑,解貔道:“你說家主死了,有何證據?”
姬花青道:“你們回陶府一看便知。”
沙英龍道:“哼,你以為我們會中你的調虎離山之計?”
姬花青歎了口氣,道:“你們不信,我也沒辦法。隻是别到時候付出了代價,回到陶府時看到陶氏父子的屍體,才知白忙活了一場。”
候臣虎、沙英龍、解貔有些動搖,但之前一直沒有說話的上官鳴此刻面無表情開口道:“這樣的話,将魔教雙使獻給水南新主的就是我們了,豈不比給人作嫁衣裳更妙?”
明明是個沉默寡言的大塊頭,卻偏偏叫作上官鳴。姬花青想,也是有趣。
姬花青對上官鳴道:“我以為你們身為武林高人,會淡泊名利一點的。”
上官鳴呵呵笑道:“人生在世,名利二字。你憑什麼就認為我們不需要?”說着對其他人比了個進攻的手勢,道:“拿下魔教的左右使者!此事一旦做成,各位便都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姬花青展開刀劍,刀刃劍刃倒映出冷白的月光,她對旁邊呼延酬道:“我趕時間,速戰速決!”
姬花青刀劍齊出,先将陶氏家丁清掃幹淨了,院子中霎時躺滿了家丁的屍體。上官鳴也不欲再像之前在江邊那樣與姬花青和呼延酬慢慢糾纏,随即轉頭對候臣虎、沙英龍、解貔道:“三位兄弟,擺睚眦陣!”
姬花青一手正握長刀,另一隻手反握長劍,擺好迎陣的架勢。之前在仲邑江邊,一來有金玉霜使她分心,二來她從沒見過此陣,所以應付得十分狼犺。之後她在心裡反複回憶睚眦陣中候臣虎等人的出招規律,倒也想出了拆解那些招式的方法。
陣法,其實說到底也就是對敵人出招罷了。隻不過出招的速度更快,招式更巧妙難解。若困于陣法之中,就算此人拆招能力再強,也難以長出三頭六臂同時應對從各個方向攻來的奇招。且一般來說,招式都有後着,若一個人出招,那麼他用出的這一招的後着無論多麼繁複都要由他一個人使出來。陣法卻不同,某一招的後着可由另一人接着使,甚至由多個人接連使出,這樣前面出招的人就可以對着敵人用出新的招式,形成一種源源不絕的攻勢。
但将陣法拆解開,本質還是對敵人用出招式。多個人出招,跟一個人對敵人出招從本質上來說沒什麼兩樣。
陣法對某一招式本身的複雜、精妙程度并無影響,它的緻命之處在于它就像一個裝置,而這個裝置可以全方位同時釋放很多招式,從而讓敵人目不暇接、顧不過來。
姬花青在江邊面對睚眦陣時戰得辛苦,除了心神憂慮不甯以及這陣中有大量沒見過的新招外,還有一個主要的原因是與她一同對敵的呼延酬出了問題。
呼延酬和她一樣,江邊一戰,二人各有牽挂,兩個人一起被困于睚眦陣時,根本沒把勁往一處使。
此刻姬花青已将睚眦陣中會朝她們攻來的招式一一理清,同時又有呼延酬幫她分擔一部分攻勢,候臣虎等人不僅沒能傷到姬花青和呼延酬,反被二人反打得陣法都有些難以維持。
其實睚眦陣中出招的主要是身材相近的候臣虎、沙英龍、解貔三人,上官鳴則在一旁等候時機,一旦機會出現,他便會突然出現,給予被困在睚眦陣中的人沉重一擊。他在此陣中定位便是如此,就算他想與其他三人一起出手,這陣也沒有預留讓他插進來的時機和位置。
然而這回,上官鳴還沒有看到出手的機會,候臣虎等三人便都身上挂彩、招架不住,睚眦陣已然在被破的邊緣!
姬花青不忘逐個擊破,對沙英龍緊追不舍。沙英龍一邊疾速後退一邊朝姬花青揮鞭,那長鞭如靈蛇,如閃電,但姬花青動作更加敏捷,她足尖在地上踏過,身體左閃右避,時而又翻身騰躍,那鞭子未碰到她,更未纏繞上她的四肢軀幹。
姬花青一邊閃躲鞭子一邊拉近自己與沙英龍的距離,眼看姬花青就要抓住自己,沙英龍腳下力蹬,轉身撞破窗戶闖入了呼延酬與朱鏡離的住屋中。
姬花青正要追進屋中,卻見一旁與呼延酬對戰的候臣虎、解貔也跟着沖入屋内。
睚眦陣如一張網,可以張得很大,也可以縮成小小一團。這樣的陣法,在室内這種狹窄地方也有施展之法。
見另外兩人也進了屋,姬花青生生止住了腳步。
她需要謹慎了。
屋内漆黑一片。
她站在門口,先是左右顧盼了一番,随後一腳踏入了屋中。
姬花青人已在屋内,她不僅注意着前方,還将一部分感官知覺留給了上方、後方。
敵人可能從前方撲出來,還可能伏在屋頂、她進來的門後。
呼延酬一手握槍,也進到了屋中。
屋外,上官鳴全神貫注地觀察着屋内的動靜,做好随時沖進屋與其他三人配合的準備。可他不能貿然進去,屋内狹窄,且一片黢黑,加上他在睚眦陣中的特殊定位,稍不小心就會誤傷自己人。
屋内,姬花青忽然舉刀刺向呼延酬,口裡叫道:“閃開!”
呼延酬及時閃到一旁,黑暗中,隻聽見一聲金屬相撞的嗡鳴,以及桌椅之類的家具碎裂的聲響。
下一刻,才與姬花青交手的那道身影又如煙一般逸散去了。
姬花青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要打蚊子喽。”
呼延酬聽到姬花青這句話有些摸不着頭腦,他以為姬花青是把屋内三人蔑稱為蚊蚋。
他并未深究。
屋外另一處,朱鏡離抱着呼延蘭煙,呼延蘭煙将半邊臉埋進朱鏡離的腹部,朱鏡離也在緊張地傾聽着屋内的響動。
忽然,十數聲兵器碰撞的聲音不斷從屋内傳出,夾雜着木頭碎裂、瓷器被打破的響動。聲音的來源移動着位置,從主屋移到側屋。朱鏡離覺得自己的心要從嗓子跳出來了,呼延蘭煙感受到母親撫着自己臉頰的手在微微顫抖,“啊”的一聲叫便在這時從屋内傳出。
是男人的聲音。
剛聽到這聲時,朱鏡離懸着的心稍微放下來一些,因為這不是呼延酬的聲音。
但過了一會,她又緊張起來,她害怕是自己聽錯了,盡管丈夫的聲音她是聽得很熟了的,但人總會在這些時候心想:萬一呢。
她才剛放下的心又吊了起來。
砰的一聲,一道身影砸破窗戶從屋中飛了出來。那道身影落在地上後,一動不動。
呼延蘭煙瑟縮着往母親懷裡躲去,朱鏡離朝那道身影仔細一看。
不是呼延酬。
她松了口氣。
又有一人從屋内奪門而出,随後從門内飛出一條長鞭,長鞭纏住那人的腰,随後又将他往回拉去。
那人被鞭子拉回,驚呼一聲,他雙腳離了地,雙手向前伸着,這時門内探出一截長槍槍頭,那人撞在槍頭上,槍尖戳穿了他的身體,他的四肢在半空中僵直了一會,随後垂下。
有兩人一前一後從門内走出。
前面那人将手中鞭柄仍在一旁,道:“我發現自己長鞭也是用得可以的,你說是不是?”姬花青這句話隻能是對她旁邊的呼延酬說的,但呼延酬沒有回答。
适才從屋内飛出時就斷了氣的候臣虎,被姬花青用長鞭、呼延酬用長槍合力殺死的沙英龍,再加上之前就被幹掉在屋内的解貔,能結睚眦陣的三人此刻都已斃命。
姬花青和呼延酬從屋内走出,看着站在他們前面的上官鳴。
姬花青想:再解決這一個就完事。
她與呼延酬沒有對視,僅是頭相互朝對方偏了偏,随後就各展兵刃上前,朝上官鳴招呼過去。
然而令姬花青與呼延酬都沒想到的是,上官鳴遠比他們想象的難對付。
姬花青呼延酬一起攻向上官鳴,上官鳴闊劍挾着強大内力朝姬花青一揮,闊劍與姬花青刀劍相接,姬花青被震飛到空中。上官鳴闊劍餘勢不衰,又擊上呼延酬的槍杆,呼延酬兩手握住槍杆,腳在地面站定。
呼延酬與上官鳴對峙時,姬花青在空中翻身,落地後随即配合呼延酬從旁夾擊上官鳴,她矮身出劍,劍刃從下向上對上官鳴挑去,上官鳴突然暴喝一聲,身周爆發出一股極強勁的内力,姬花青和呼延酬被并排震退,兩人向後躍出,落地後又後滑了數尺。
姬花青和呼延酬絲毫沒有停止攻勢,停止滑動後又同時上前向上官鳴攻去。
上官鳴的内力過于強大,就算不像剛才那樣直接将敵人震開,也能在敵人的兵刃砍向他的時候将内力凝聚在相應部位,使自己刀槍不入。
姬花青左手刀招右手劍招,向上官鳴出招的速度在不斷加快,即便一時攻不破上官鳴的内力防禦,她也在一刻不停地進攻,且進攻方位時時變換。
越厚重的内力越難以靈敏地調動,且調動如此渾厚的内力也十分消耗體力。姬花青的打算是,逼上官鳴連續不斷地将内力調往身體各處,要麼讓他累死,要麼等他疲憊、動作慢下來後,那時自己再來宰割他。
這一謀劃果然有效,上官鳴似乎開始體力不濟,他雖還能以内力彌補招式的不足,強行防禦或将姬花青的刀刃劍刃和呼延酬的槍刃震開,但身上已多了數道淺淺的傷痕。以姬花青和呼延酬出招的力道,留下的傷口不會這麼淺,這正是上官鳴以内力作铠甲,但難以維續厚重的内力,導緻的防禦了但沒完全防禦成功的結果。
上官鳴也意識到不能這樣下去,就在下一次姬花青長刀長劍、呼延酬長槍同時朝他攻來時,上官鳴雙手爆發出強勁的内力,左右兩掌分别拍在姬花青刀身劍身、呼延酬槍杆上,盡管姬花青和呼延酬早有準備,但這内力實在過于強大,遠超姬花青和呼延酬的預料,兩人手心劇震,兵器同時脫手。
姬花青和呼延酬出招迅速,現下上官鳴也使用了這一策略,他不給二人喘息的時間,拾起插在一旁地上的闊劍就對呼延酬揮去,他似乎意識到成敗在此一舉,身體的潛能被完全激發出來,在維持闊劍上裹着一層渾厚内力的狀态下,将本就沉重的闊劍舞得虎虎生風。
呼延酬本想去拾自己的長槍,見上官鳴來勢洶洶,便想先随手抄起地上什麼兵器擋下這一陣攻勢再說,一低頭就看見姬花青的刀劍。
呼延酬以長槍招格對方攻擊時,通常是以雙手握住槍杆,更别說上官鳴現在這般,定是要用上雙手才能擋住他攻勢的。當即也不多想,将姬花青的長刀長劍抄起,當的一聲架住上官鳴的闊劍。
另一邊,姬花青本來是看着自己的刀劍掉在何處,正要過去撿的,結果呼延酬先将她的武器拿了,于是姬花青便拿起離她不遠處的呼延酬的長槍朝上官鳴刺去,準備一邊攻擊上官鳴一邊找機會和呼延酬交換武器。
奈何上官鳴此時出招實在兇猛迅捷,姬花青愣是找不到空檔和呼延酬将各自的武器換回來。使用自己幾乎不曾用過的武器,對姬花青和呼延酬來說都十分别扭。打了一會,兩人漸漸找到些使用對方武器的手感了,但依然會犯一些由過往習慣而引起的錯誤。比如呼延酬一刀或一劍削向上官鳴,若他拿的是槍,上官鳴已被削中,但他總會忘記現在自己手上的武器要比槍短那麼一截,所以總是劃中空氣。又比如對姬花青來說,呼延酬那比成年男子還高出不少的槍實在過長,她舉槍掃向上官鳴,結果槍杆幾次三番被旁邊的籬笆或其他東西框住。
幹!
受不了了!
姬花青和呼延酬都如是想。
兩人都很煩躁,都很生氣,下手也越發重。而在下一刻,兩人都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機會。
呼延酬用刀劍同時砍中上官鳴,姬花青雙手持握長槍槍杆從上方戳穿上官鳴的脖頸,随後将槍杆一撇,伴随着一聲骨骼斷裂的脆響,上官鳴的脖子被拗斷。
姬花青和呼延酬同時退後一步,上官鳴高高揚起的雙臂突然垂下,接着這個大塊頭雙膝跪地,随後整個身子都直直地倒在地下。
上官鳴倒地,激起地上塵土飛起。
姬花青和呼延酬都喘着氣,看着上官鳴屍體,随後又擡頭看向對方。
雖然直到最後兩人都沒能把武器換回來,但就結果來說——
還行。
姬花青橫握長槍,手臂向前伸向呼延酬,是要将呼延酬的武器還給他。
方才這場激烈的戰鬥後,姬花青右手手掌的傷口又裂開了,鮮血沁出紗布。
呼延酬一手接過長槍,同時也将刀劍還給姬花青。
姬花青接過刀劍,拇指、食指、中指撫過劍身,見劍刃上有大大小小的豁口,心知是呼延酬用劍方式不對才留下的,但二人方才同心協力一起退敵,姬花青便也沒說什麼。倒是呼延酬看到了姬花青注目于劍刃的小動作,姬花青正收劍回鞘時,呼延酬主動道:“那個,我不會用劍,反正這把劍……也不是教主送你的那把,回頭我陪你一口新的。”
呼延酬對姬花青态度難得這麼好,姬花青道:“不用啦。”
呼延酬和朱鏡離引姬花青進到屋内,點上燈,姬花青看到滿屋狼藉,道:“之後屋子很難打掃吧?”除了這些,她記得卧房内還有一具屍體,似乎是叫解貔……
呼延酬道:“我和鏡離馬上就要走了。”
姬花青道:“走?”
呼延酬道:“離開臨薊。就算沒有昨天和今天的事,我們本來也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