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慧倩費勁地将林思諧帶回她的住所。她隻在大一開頭,短暫地住過兩三周宿舍,後來就搬離了。
聽李慧倩說,她是受排擠被迫離開的。金主為她租了一間一室一廳的小屋子。
我跟李慧倩都是頭一次來她家,屋子裡幹淨極了,準确地說,不是幹淨,是幾乎空蕩。
除了房東留下的一些電器和必需的兩三張桌椅闆凳及一張床,再無她物,這個屋子絲毫沒有人長期生活的痕迹和氛圍。
一切都太過幹淨太過冷清,好像林思諧每日回家,也隻是簡單在床上睡個覺那樣。
不過,我們把呼呼大睡的林思諧扛到床上後,李慧倩鬼使神差悄悄打開了她的衣櫃,才發現,她所有的痕迹,都藏在這裡面了。
衣櫃裡滿滿當當又亂七八糟地塞着各種衣服包包和首飾。她究竟是愛這些東西,還是其實根本不在乎呢?
如果愛的話,她看起來絲毫不愛惜這些東西。如果不在乎的話,她又何必奉上自己的身體,去謀求這些它們呢?
我轉頭看着沉睡中的林思諧,她的睡姿呈現蜷縮狀,像嬰兒一樣,将自己團起來。或許,她真正缺失的,另有其他吧!
李慧倩望着衣櫃裡的“盛景”,目瞪口呆,如此多的奢侈品赤裸裸攤開在她眼前,想必比商場那些零散的展示品更加沖擊她的眼睛。她很久沒有回神,許久指着其中幾個包包說:“這幾個賣了,福利院恐怕還能撐一段時間。”
我怕李慧倩動了歪心思,趕緊勸她:“雖然林思諧是我們的朋友,但你現在拿走,就算偷哦!”
李慧倩聽了,略有些惱怒地瞪我一眼,“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我自知理虧,有時候我總是很惡意地去揣測他人,甚至帶有一絲優越感。
我和李慧倩離開林思諧的家,天色已晚,我建議她跟我回家住。
李慧倩有些猶豫:“上次已經打擾過你一次了,這樣不好吧,你爸爸會不會對我們有看法?”
我無謂地笑了笑:“他不經常回家的,放心,就算他在也沒事。”
“你爸爸不回家都去哪兒呀?”李慧倩小心翼翼地問。
我攤攤手,表示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他或許也在當别人的金主吧。
我和李慧倩回到家,誰知,迎面碰上了正要出門的父親。
他的眼神在我倆身上打轉,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側身給我們讓出道。
“舒童。”進門的時候,爸爸喊了我一聲。
“怎麼?”
“最近沒有惹事吧?”
我覺得有點好笑,他做父親有時還是稱職和正常的,童年時對他的巨大迷戀,和十四歲時經曆的創傷及叛逆期漸行漸遠的疏離,這些極端的情緒拉扯,讓我對爸爸處于一種劇烈動蕩的又愛又恨的感受中。
我還記得小時候,他總會把我舉高高,或者用充滿慈愛的眼神望着我說:“小公主,今天心情怎麼樣啊?”但如今,他已經很久不再過問我的情況,我的心情,我的狀态,甚至整天夜不歸宿,不知下落。
此刻,他輕描淡寫的一句“關切”,竟讓我内心複雜,鼻子酸澀。
我裝作不在意地反問:“怎麼樣算惹事?”
控制不了自己說些夾槍帶棒的話。
父親歎口氣,他對我總流露出一副失望的樣子。
父親走後,李慧倩終于緩緩松口氣,拍着胸脯說:“你跟你父親一直這麼相處嗎?緊張死我了。”
我隻是笑了笑,沒有告訴她還有更糟糕和僵硬的時候。
睡前李慧倩去洗澡,忘帶毛巾,我從浴室門外給她遞進去,卻不小心看到她胳膊上有幾處深色傷疤,像是煙頭燙過的痕迹。
我不動聲色也沒有主動詢問,她既然不說,就說明這是隻屬于她的秘密。
李慧倩洗完澡出來,我帶她去了客房。她坐在床上,摸摸枕頭又按按床墊,笑着說:“你家連客房都這麼舒服。”
“你休息吧。”我轉身掩門離去。
在我将門完全關閉前的一刻,透過門縫,我捕捉到李慧倩一直禮貌微笑的臉瞬間陷入灰暗。
過了幾周,某天李慧倩突然急死忙慌地找我,說福利院聯系她,李慧民受了刺激,現在處于非常歇斯底裡的狀态,她需要回去看看,問我能不能陪她一起去。
我倆立馬買了車票前往蘆鎮福利院,各種颠簸加倒車,剛一抵達門口,院長就急匆匆地迎出來,我們埋頭趕路,一直到某個房間門口,門反鎖,裡面傳出一聲比一聲高亢刺耳的尖叫聲。
李慧倩瘋狂拍門,喊道:“小民,是姐姐,開門!快開門!”
尖叫聲并未停下,凄厲又刺耳,透過這扇薄薄的門,直直刺穿我的耳膜,我感覺腦袋裡的神經都在繃緊。
李慧倩不停歇,不斷拍門,她不停地呼喚李慧民,“小民,給姐姐開門,别讓姐姐擔心,有什麼事告訴姐姐,快開門。”
門口圍着兩位工作人員和院長,三個人也跟李慧倩一起拍門,安撫或者呼喚他。
我望着眼前的場景,忽然有種不真實感,像是陷入了一種真空狀态,所有的一切都以慢速和靜音的方式,反複沖擊我的視覺。
直到我回神之時,一切回歸如常。尖叫聲慢慢和緩下來,過了許久,門終于打開,李慧民投入李慧倩的懷抱,将頭埋在她的胸前,精疲力盡地喘着氣。他滿臉通紅,滿頭大汗,像是剛經曆過什麼重大的痛苦一般。
李慧倩和工作人員一起将李慧民安撫入眠,問起出了什麼事,院長告訴她,之前來了個男人,看上去吊兒郎當的,他跟李慧民說了什麼之後,小民就成這樣了。
聽了院長的話,李慧倩“唰”地一下臉慘白,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我看她這突如其來的怪異反應,感覺到一絲不妙。
離開福利院,我已經在看歸程的票,李慧倩的表情看上去很不好,猶豫再三,她讓我先回去,她要去個地方。
若擱以前,我可能就這麼回去了。但李慧倩此時表情很不對,我怕她出什麼意外,于是提議跟她一起去。
李慧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問道:“你确定?”
我被她的反應搞得有些疑惑,她看出來,立馬垂下頭,低聲道:“不是什麼好事。”
我笑了笑:“那我更要去了。”
李慧倩帶我去了一個地方,是鎮上的某個麻将館,裡面烏煙瘴氣,男人們高聲喧嘩,吵鬧不堪。
這麻将館不同于日常街邊見到的那種,裡面的男人面相看起來都很不好惹,或兇狠或猥瑣或油膩或奸詐。
李慧倩在門口徘徊,遲遲不敢進入。
“妹妹,找誰呀?”一個光膀子男人,露出垂涎三尺的笑容,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