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面的咖啡館是我選的,就在我家附近,我經常去。
見面那天,我到的很早,特意選擇一處靠窗的位置,就是為了當聶雨出現時,能提前掌握一些信息。
她的面容,她的表情,從而揣測她的來意究竟是好是壞。
8月天氣仍有些悶熱,咖啡店開足的空調,将裡外隔成兩個世界。我一邊喝着咖啡,一邊目不斜視地望着窗外,觀察來往的行人。
大概距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鐘時,我的視野内出現了一個女人。她看起來很年輕,素面朝天,圓眼厚唇,雖然不怎麼精緻,但幹淨清秀,顯得稚嫩。
可就在這樣一張偏幼的臉上,卻挂着極不相符的嚴肅神情,不,可以說是苦大仇深。
我未來得及細想,聶雨就已推門而入,直直朝我走來。
我有點訝異:“你怎麼知道是我?”
聶雨這才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老遠就看着你一直盯着我。”
我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飲了口咖啡,将手邊的菜單推到她跟前,“看看喝啥?”
聶雨有點手足無措,“沒來過這種地方。”但她還是接過菜單,認真地研究着。
許久,她掃了眼我的杯子,問:“你喝的什麼?”
“拿鐵。”
“那我跟你一樣吧。”她合起菜單,叫來服務員點了單。
我饒有興緻地觀察着她,看樣子是個利落聰明的姑娘,腦子裡有想法,雖然行為還略有些生澀。
“我是聶雨,肖芸的朋友,這次找你來,是因為肖芸的事。”聶雨稍微喘口氣,就開門見山表明來意。
“肖芸出什麼事了?”我隐隐覺得不妙。但這種不妙,我心裡早已有數。
她那樣固執又天真,跟李慧倩很像,雖然她比李慧倩更多了勇氣,少了像我父親那樣将她更快推入深淵的共謀,但碰上的終歸是殘忍無情的李勝和黃志君,我無法想象她能安然無恙地避開他們的騷擾和控制。
“她最近情緒很不穩定,越來越暴躁和抑郁,我問她她也什麼都不說,但我知道一直有個男人騷擾她,好像是她的老鄉,當年介紹她入廠的。我以為這男的在追肖芸,但她矢口否認,而且我一提他,肖芸就生氣。”一談起肖芸,聶雨開始侃侃而談,看得出來,兩人的關系很要好。
“我剛入廠的時候,受了不少欺負,就肖芸幫我,她對我好,對我仗義,我一輩子都感激她。”聶雨年紀不大,出身農村,見識不算多,但在當下時代,難見的肝膽相照和俠膽義心卻讓我頗為震驚。
她和肖芸,我同李慧倩,同樣的遭遇,完全不同的對照。
我忽而有些汗顔,如果當年的我,對待李慧倩,能同聶雨這般赤忱又堅定,事情是不是會發生改變?
“那你怎麼知道我的?”我有點不解。
此時服務員端上來咖啡,聶雨小心翼翼地啜飲一口,暗暗皺了皺眉。
她咂摸下嘴巴,語氣略有些不好意思,“她成天拿着她的包,我就翻了下,裡面有你的聯系方式,那紙條都被捏得皺皺巴巴,想必肖芸做過很多心理鬥争,所以我想,也許這個聯系方式的主人,會知道點什麼吧。”
我心裡不禁叫好,聶雨真的聰明伶俐,還敢幹,我不推崇她翻包的行為,但此刻,肖芸正需要她這樣的朋友,我也需要她這樣的幫手。
于是我将李勝和黃志君之前的問題,以及肖芸可能遭遇的危機都告訴了聶雨。
聶雨年輕氣盛,聽到這些,氣得牙根癢癢。
“這幫人渣,孫子!”她憋了半天,最後憤憤蹦出這倆詞。
“照你說的,肖芸不會已經……”聶雨小心翼翼問我。
我搖搖頭,“我跟肖芸僅有過那一次交集,我不了解她的情況。”
聶雨垂眸思考半天,突然擡頭,眼睛霍亮,“你剛說,李勝和黃志君很可能做過很多次,還可能有其她受害者?”
玉錦染工廠常年招收女工,其中不乏年輕漂亮聽話溫順的,如果黃志君有意下手,從玉錦染下手,再容易不過了。另外,經過我的了解,李勝同玉錦染工廠的關系頗深,他也時常出入此處,這麼一聯想,很多事情就都說得通了。
“這隻是我的推測。”為了謹慎起見,我并沒有把話說死。
聶雨搖搖頭,“不,說不定是真的,我想起我們工廠前段時間有一個女孩,本來好好的一姑娘,某天突然瘋了,天天叫喚說大領導□□她,還毆打她。當時大家都當她瘋了,有妄想症,沒多久就讓她家長給帶走了。這麼想想,說不定……”
“大概什麼時間?”
“就前些日子吧,沒幾個月。”
我低頭沉思不語,聶雨說的這個女人,很有可能就是上一個受害人。
但就這一個?我不太相信。
“聶雨,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可以嗎?”雖然聶雨熱心正義,真心想幫肖芸,并十分痛恨李勝和黃志君的勾當,但她畢竟是局外人,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能像我這樣,抛開一切,孤注一擲地深度入局。
“你說。”出乎意料,聶雨興緻勃勃,頗有些熱血女青年的風範。
我雖還心存猶疑,但眼下,我必須要一個同盟,一個真正可以行動的同盟來幫我。
“你能不能偷偷打聽了解一下,從2017年也就是李勝入職之後,到現在,他曾經打過交道或交往甚密的女工,還有這其中有沒有突然離職,或因一些特殊原因離廠的女工,整理一份資料給我,可以嗎?”
我盡量說的很緩慢,希望聶雨能夠跟上我的想法和目的。
她聽完,兀自消化了一陣兒,果斷答應:“沒問題,如果肖芸真是因為這孫子才變成這樣,那我們一定要把這人渣攆出去,不然肖芸就無法安心。”
我點點頭,但又多嘴糾正補充了一句,“還有黃志君,他才是罪魁禍首,李勝頂多是個拉皮條的,而黃志君手下,說不定還有更多李勝這樣的人。我們要收集證據,搞臭他們。”
一聽到“黃志君”的名字,聶雨縮了縮脖子,怯懦道:“那可是大大大領導,你确定他真的有問題嗎?我看過他宣傳照,看上去挺正派的董事長,況且,他能看得上我們這種女工嗎?”
我搖搖頭,對于李勝,她能同仇敵忾,無非是李勝做的壞事更擺在台面上,且和我們處于同一層級,但當人們仰望權貴之時,卻經常怯懦地覺着自己的判斷有誤,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怎麼可能是壞人,怎麼可能屈尊附就來對女工實行暴行?
這全都是誤解。
也正是這些誤解,才讓許多底層的人無法發聲,或不被信任。
我認真對聶雨道:“壞人不分身份,說不定他正是看中你們更好拿捏,才會選擇你們下手。這不僅是對女性的暴行和不尊重,也是對弱勢群體的蔑視和玩弄,你明白嗎?”
聶雨眨眨眼,似懂非懂,但不論如何,有肖芸在,這個幫她幫定了。
有的時候,我很感慨上天,做很多事,結交很多人,好像都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推着我往前走。每當我遭遇困難之時,總會有山重水複疑無路的光明漏出天光一角,讓這希望始終不會泯滅。
我曾郁郁又灰暗的過去,仿佛在自己的行動中,被不斷擦去污垢,而幹淨與澄澈,我相信,假以時日,終會來到我的世界,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