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為了掩蓋潛意識所遭受的劇烈傷痛,也可能是什麼PTSD的後遺症,總之,張媛媛的自我消化已到達病态的地步。
她所有看似極其鎮定,完全遠離痛苦往事,不為其影響的情緒,不過是為未來的瞬間大崩潰做準備而已。
所有的負面,在她的心裡正累積成毒素,從一個小小的器官開始麻痹,經過數年累月的積攢,在某刻毫不知情,自以為良好的狀況下,徹底爆裂決堤。
她對現狀的滿意,對黃志君和李勝造成自己這種悲慘下場的完全原諒和不追究,不過是一次嚴重的自我欺騙。
我不禁深深歎口氣,知道自己此行必不會有所收獲。
張媛媛笑着聳聳肩:“我說過了,你即便來也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你母親呢?你母親也這麼接受了嗎?”聶雨不死心地問。
張媛媛聽到“母親”,笑容随即慘淡和自嘲,“還是她勸我想開點呢。”
這時,家門傳來動靜,我和聶雨循聲望去,是張媛媛的媽媽回來了。
她沒想到家裡來了生人,提着一兜菜,愣在門口,疑惑的眼神望向張媛媛。
“我……我朋友。”張媛媛搪塞道。
張媛媛的母親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說法,朝我們禮貌地笑了笑,拎着菜扭頭進了廚房。
我和聶雨明白,此時不宜久留,也沒有什麼可問或能獲得的信息。
離開張媛媛家,聶雨從口袋裡掏出錄音筆,之前那些話她還是錄了下來。
“用得着嗎?”我倆試聽了一下,聲音雖有些小,但談話内容很清晰。
“用是可以用……”但我在猶豫,究竟要不要用,我本以為她對此充滿憤慨和不甘,但她的平靜接受,反而讓我于心不忍,擔心如果用了這段錄音,會不會重新撕開她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即便是畸形的,那會不會徹底将她推入萬劫不複之地?
我正思考間,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我。
我回頭,發現是張媛媛的母親追了出來。
她氣喘籲籲地趕到我們面前,問:“你們,是不是為了那事來的?”
聰明如她,早已猜到我們的目的。
我的手裡正攥着錄音筆,她看了一眼,我的手心瞬間火辣辣的疼。
“阿姨,我是張媛媛以前的工友,就是來看看她。”聶雨擔心張媛媛的母親來者不善,還在幫忙打圓場。
但張媛媛的母親隻是一直盯着我,好像早已看出,這場“問候”的始作俑者,正是我。
“錄音筆給我。”她态度強硬,手伸到我面前。
我和聶雨心虛,對剛硬的張媛媛媽媽束手無措,隻能像個氣短的猴兒,将錄音筆交到她手裡。
張媛媛媽媽打開錄音筆,裡面的對話再現得一清二楚,她眉頭越皺越深,我和聶雨對視,預備一會兒雙雙跑路。
播放結束,張媛媛的媽媽沉默不語,我和聶雨拉開同她的距離,腳底已在預備運動。
“你們要拿錄音筆做什麼。”許久,她出聲問道。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不……不一定用,畢竟沒太多有效信息。”
張媛媛的媽媽冷笑一聲,“這些信息難道還不足以還原事情嗎?”
我和聶雨冷汗直流,在強勢又直白的張媛媛媽媽面前,手足無措。我和聶雨盯着她手裡攥着的錄音筆,覺得她下一秒就會摔到地上。
誰知,張媛媛媽媽突然将錄音筆塞回我手裡,“不管你們是出于什麼目的,但此事到此為止吧。”
“這件事仍在繼續,不罷手的另有其人。”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複雜,“作為母親,作為受害人,我們沒有那麼偉大,我隻想保護我的女兒,讓她遠離這些痛苦的事情,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再将這些事重新翻出來,甚至公之于衆。”
說完,張媛媛的媽媽轉身離去,她走路的時候身體習慣性傾斜,仿佛所有的重擔都已壓在她的左肩,讓她不斷下墜。
“那你為什麼沒有摔碎錄音筆?”我朝她的背影喊道。
張媛媛的母親停在原地,但并沒有回頭。約一分鐘後,她一言不發,擡腳離去。
我手裡緊緊攥着錄音筆,仿佛要将裡面的言語全部攥進骨裡。我是出于什麼目的去做這一切?李慧倩的意願我尚不知曉,但張媛媛的意願也許正如她母親所說,所以我究竟該怎麼辦?因為我不是受害者,所以才可以這樣大無畏地去施行自己的正義嗎?
我做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