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車緩緩地跟在我身後,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周圍人迹罕至,隻有不遠處的精神病院還亮着微弱的燈,我除了往前走,别無他法。
直到我走到公交車站,那輛跟随的車,也随之停了下來。
車窗慢慢搖下,是那張久違又可怕的臉。
李勝坐在副駕駛,信手點了根煙,嘴角噙着笑,望着我,就像望着走投無路的獵物。
“舒童是吧?多少年沒見了?來這兒幹嘛啊?”
我裝作不認識他的樣子,坐在站台,不發一言,眼睛看向車将行駛來的方向。
李勝下車,坐在我身邊,嘴裡的煙味飄過我的眼角,直入我的鼻腔,我對此厭惡到極點,但對于這樣一個毫無底線的人渣,此刻的我就像他随手可捏死的螞蟻那般弱勢。
所以,我隻是冷漠起身,繼續不理會他。
李勝笑了笑,撣了撣煙灰,繼續坐在原處,說:“我記得當年你幫那個小妮子的時候,挺辣的嘛!現在怎麼慫了?”
他一提到李慧倩,我就渾身收緊,拳頭悄悄握成一團,他有什麼資格提她。
“你有什麼事?”我再也忍不住了,冷冷問他。
我相信他不敢拿我怎麼辦,他是個拜高踩低的小人,我至少不是他可以随意踐踏,毫無背景的那些女工,就是黃志君來,也得跟我好聲好氣地說話。
想到這兒,我忽然有點悲哀。
父親是我生活中一塊揮之不去的巨大陰影和恥辱,而這樣一個我反複痛罵的人,竟然成了此刻,我拿來安撫自己,和對抗李勝的武器。
可我還是太過天真,李勝終究不是黃志君,在他的世界,用最粗劣下賤的方式去毀掉任意一個人,對他來說,方便快捷毫無所謂。
李勝的胃口,在這些年極速擴張,欲求不滿的他,越來越放肆,當惡行成為他的日常,痛快和成就感隻會讓他越來越沒有底線。
“聊聊天嘛,妹妹。”李勝掐滅煙,随手一扔,走過來摟住我的肩。
我想掙紮開,但他緊緊地扣住我,我無法掙脫。
我所有的希望,都隻能寄托于那輛尚不知何處的公交車。此時的我意識到,我既孤獨又無措,一個人行走在危險的鋼索上,身邊根本沒有可以保護我的人。
許是老天聽到了我的禱告,公交車開着行車燈緩緩駛來。因為這班是發往市區,所以車上稀稀拉拉坐着一些人。
李勝這才松開我,拍拍我的肩膀,說:“路上小心啊妹妹!”
公交車停下,我埋頭上車,司機疑惑地發現我看向他的眼神充滿感激。
車門關上,我尋了位置坐下,餘光掃了一眼李勝,他依然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朝我自如地揮揮手。
他的眼神中藏着狠戾與冷漠,就像我第一次見他一樣,甚至那令人膽寒的光,更加刺眼。
我的心裡當下反應過來一件事: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他不僅記得我,而且還知道我在做什麼。
他在用這次行為警告我,或者,我也不知道,這單純是警告,還是危險的預兆。
懷着忐忑的心回家,一路上我像驚弓之鳥,始終懷有極大的警惕,不斷觀察四周,用狐疑的眼神打量每一個路過的人。
直到安全回家,我鎖上門,長舒一口氣。
接着,我立馬撥通肖芸的電話,她剛一接通,我就一通毫不留情地狂輸出。
“肖芸,你到底想幹嘛?你在跟李勝籌劃什麼事情?!”我差點就将“叛徒”“背叛”等字眼,通過信号,甩到她的臉上。
肖芸在電話那頭很是無辜,“什麼?”
“你是不是把我在做的事情,告訴李勝了?你跟他還準備做什麼?你就這麼自私,為了自己,成為加害者,把其他障礙都急着掃清是嗎?”
肖芸有點摸不着頭腦,“不是啊,我不是把劉月敏的事告訴你了嗎?”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與其懷疑肖芸在玩什麼反間計,不如先相信她。
“我今天碰到李勝了,準确地說,是他找上我的,就在莫季紅那家精神病院門口。”
“啊?”肖芸在電話那頭也很不可思議,但她随即着急辯白,“舒童,關于你,還有我們之前談的所有事,我從來都沒有跟他透露過,我隻是幫他物色新的女孩,然後偷拍照片給到他挑選。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但我隻做過這個,其他的,關于你,還有聶雨,還有其他的事,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會知道……”
肖芸急急忙忙說了一大串,我聽出來她是真着急了,甚至将自己跟李勝做的事也全盤托出。
那一刻,我相信了她。
“那也不可能是聶雨透露的。”相比肖芸,我更相信聶雨,她具有那種現代稀有且抽象的俠膽義腸。
肖芸在電話那頭沉默。
“我不知道,但我沒有。”再開口時,她的聲音十分虛弱和小心。
“我知道,我相信你。”我停頓了一會兒,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時間,“但你做的那些事,我無法原諒。”
說完,我覺得自己有些矯情。我有什麼資格不原諒呢?我又做過什麼值得原諒的事情呢?
如果當年我不對李慧倩那樣冷漠,不對她的遭遇熟視無睹,也許她也不會孤立無援走向生命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