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死于李素娥的瘋狂之下,宋老爺拖着病體,進宮求了一道聖旨,将宋珩外放嶺南新亭。
此時泰和帝已經病入膏肓,太子趙旭開始監國,這一年來發生的事,令這個沖動任性的少年産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雖然依舊脾氣不好,但不再像以往情緒外露。聽到宋老爺的請求,趙旭神色不明,沉吟良久,提筆寫下一道聖旨,扔到了宋老爺腳邊:“宋大人倒是好眼力,嶺南地理優越,難得的好位置,老師曾經念念不忘,還說那裡物産豐富,特别是一種名為橡膠之物,用途廣泛,望宋少卿好好把握機會,莫要辜負這得來不易的機會。”
李素娥得知宋珩離開後,似乎清醒少許,未再發狂襲擊宋家父子。隻是她在馬鈴薯上沒有之前的好運氣了,遲遲不見進展,她也變得越發歇斯底裡,甚至懷疑是徐有凰在裡面動了手腳。
并非李素娥無緣無故起疑心。
通過拼命壓榨自己,李素娥曾經收獲了一個變異土豆。整體呈黃色,隻有少許地方透着青色,已經與她前世所食用的土豆相近。李素娥将其切下半個煮熟後喂狗。那隻狗食用後,僅僅拉了肚子,并無性命之憂,依舊活蹦亂跳。
李素娥如獲至寶,把剩下的一半土豆,切塊種在自己屋前苗圃裡,像照顧孩子一般,每天看三次,遲遲不見它們發芽,急得整宿兒睡不着。終于等到它們發芽後,又開始擔心受怕,每天都蹲在其中捉蟲澆水,比她養胎時還要用心。
徐有凰見李素娥形同瘋魔,趁着她打盹的功夫,流着淚一把火燒掉了她培育的新苗:“一旦無毒馬鈴薯面世,你就要随姜侯爺而去是不是!”
李素娥望着眼前的熊熊燃燒的大火,反身抽了徐有凰個耳光,看向她的眼神裡,充滿不可置信的失望,随着新苗一點點被大火吞噬,眼中的失望又漸漸變成了絕望。她決絕地轉過頭,平靜的神色裡蘊藏着瘋癫,一刻不停地往火裡沖,徐有凰飛身将其撲倒在地,兩個人頓時扭打起來,直到旁人将她二人拉開。
李素娥依舊怒不可遏,旁人一時沒攔住,由她沖到了徐有凰面前,本以為徐有凰又要挨她個耳光,隻是她揚起的巴掌定在了半空,眼眶不知何時溢滿淚水,怔怔地看着徐有凰的裙子。
衆人随着她的目光,定睛一看,頓時尖叫起來,原來徐有凰的裙子有鮮血不停滲出,彙成數條血線,順着光滑的布料緩緩地往地面流。
……
徐有凰兩年來已經流産了六次,身體每況愈下,近段時間更是惡露不止,今日與李素娥大打出手,出現了崩漏的之症。
霍良診斷後認為,她已經是慣性流産,今後也難保住孩子。
本來李素娥就能診斷出,但是她有意袒護徐有凰,嘴裡沒實話。在徐有凰接二連三的流産之後,把責任推到了宋琛頭上,說他當年頭部受傷,松果體有損,影響到了遺傳物質,導緻胎兒發育不良。
開始宋家還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真以為問題出在宋琛的身上。孟青平将宋沛送回宋家時,順道揭穿了這個謊言,說出了徐有凰身體受過輻射一事,生得孩子大概率殘缺不全。
孟青平是姜氏骨幹,宋老爺和王氏不信他所言,認為他故意挑撥。但事實勝于雄辯,徐有凰後來又數次懷孕,她都會偷偷打掉,卻謊稱胎兒自行流産。如今又有了霍良的診斷,他們不得不信了,逼着宋琛納妾,傳宗接代。
李素娥總是自嘲,她和宋珩是雙方退而求其次的選擇。這句話用到宋琛跟徐有凰更合适,他們本來心中各有所屬,比起李素娥和宋珩或多或少的情意,他們結為夫妻的背後,其實雙方目的皆不純,宋琛需要個理由退婚,徐有凰則是愛情無望,順便保住李素娥的名聲。
可宋琛與徐有凰相處的兩年中,漸漸被她的蕙質蘭心所打動,常常不自覺地想起她,見了她便心生歡喜。對于父母的提議,想到她難過的樣子,心微微發痛,徑直拒絕了父母的要求:“有沛哥兒為我們養老送終足以。”
“沛哥是林家的孩子。何況素娥她傷了身子,阿珩說不定也僅有這個孩子繼承衣缽。”王氏想也不想地反對道。
同樣是您的兒媳兒,為何偏心至此,非要傷你大兒媳的心。
宋琛心裡明白,别看李素娥鬧得宋家灰頭土臉,但王氏依舊非常喜歡她,有時候甚至和表妹林思苑齊平。至于他的娘子則拍馬也不及她們兩個在王氏心中的位置。
宋琛本不是對父母言聽計從之人,哪怕他們以死要挾,他都決不妥協。自從他們出賣宋珩後,宋琛就更看穿了父母的自私,豈會為了個沒影的孫子而死。
宋老爺和王氏眼見宋琛這裡說不通,又去遊說徐有凰,卻被聞訊而來的李素娥噴了個狗血淋頭。
泰和帝已成了先帝,如今趙旭剛繼位不滿一年,姜氏舊部蠢蠢欲動,正是依仗李家的時候,前不久李素基榮升錦衣衛指揮使,宋老爺和王氏碰見李素娥就氣短,納妾之事隻好作罷。
哪知徐有凰本次生病,疏忽之下,宋沛發起了高燒,搶救回來之後,卻落下了口吃的毛病。
宋氏夫婦無法容忍宋家的繼承人是個結巴,明裡暗裡地擠兌徐有凰,意圖讓她主動為宋琛納妾。
李素娥得知後,說知道如何矯正口吃,還異想天開要收養宋沛。
宋老爺和王氏自然不肯,且不說事洩,引起李家的報複。就憑李素娥瘋瘋癫癫的樣子,也不能将唯一的孫子送入虎口啊。
……
正當他們想阻止李素娥的心血來潮時,孟青平這個陰險小人又找上門來,說出了徐家乃雙面間諜之事,以此威脅宋家促成此事。
姜氏在姜侯爺死後不肯束手待斃,一直暗地裡囤積糧食,招兵買馬,趁着泰和帝駕崩之機,大肆濫發姜氏紙币,擾亂大周市場,将天下百姓的積财洗劫一空。
趙旭反應也十分迅速,立刻任李素基為大将軍,命其帶領數十萬兵馬,與姜氏交戰了數月,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才平息了姜氏叛亂。
姜氏畢竟是龐然大物,雖然被打得潰不成軍,可剩餘的殘兵敗将聚攏之後,依舊是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李素基一時不察,吃了大虧,從此對姜氏舊部恨之入骨,若不是有趙旭在其中調停,早将他們趕盡殺絕了。不難想象,他得知一直信任有加的徐家是姜氏間諜,會如何處理徐家。
宋老爺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若是依着孟青平,宋珩跟李素娥今後再無回旋餘地。若是不依,徐家難逃一劫,宋家估計也沒有好果子吃,徐有凰和宋琛更會心生間隙,不複從前。
一切按着孟青平的預料發展,宋老爺再一次賣了宋珩,宋沛成功過繼到李素娥膝下。
徐有凰得知此事後,淚流滿面:“她曾勸我不要認下宋沛,說他胎裡不足,天生有心疾,稍不注意就有夭折的風險,是個燙手山芋。她如今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敢接下宋沛。”
宋琛聽後,感歎:李素娥對徐有凰可謂是煞費苦心。如果宋沛在徐有凰手裡出事,宋氏夫婦自然更有理由磋磨她。可是李素娥就不一樣了,哪怕宋老爺死在她手裡,誰又敢多說一句。
也許李素娥此時還在幫到徐有凰而欣慰,殊不知這一開始就是針對她的一場陰謀。
“汪靜說得對,宋家真是祖傳的忘恩負義。”宋琛望着全然不知情的妻子,腦海中卻浮現了李素娥時而瘋狂時而憂郁的臉,如同宋珩要被處斬的時候。再次痛恨起自己的弱小無力。
……(第三章)
宋珩得知宋家的“苦衷”之後,知道事情已經不可挽回,卻也不容許任何人再利用李素娥,親自寫下休書,怕李素娥不願回李家,信中表明了宋沛的身世,試圖讓李素娥脫離陰謀旋渦。
這封有着休書的信,幾經周折,最後落到了李素基的手上,給宋珩回信,道:李素娥現在不宜再受刺激,待他北征後漢,大勝歸來之日,會親自從宋家接走她。
李素基說得自信滿滿,仿佛後漢已是他的手下敗将,可他到遼東不久,壞消息接踵而至,先是聽聞他中了後漢的埋伏,又聽說遼東軍嘩變,最後傳出他與後漢勾結,欲自立為王。
李氏通敵叛國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趙旭坐不住欲親征,跟大臣拉鋸之際,李素基從遼東狼狽趕回,行至承天門時,大概是無顔面見趙旭,留下一句遼東有變,聖上萬不可冒險,便揮刀自刎。
李素基死後,他的父母受不住打擊,當天也跟着去了,媳婦帶着家中财富消失得無影無蹤,隻餘年僅十歲的幼子李越青。
……
宋琛看着宋珩匆匆從嶺南趕回,顧不上歇息,忙前忙後,料理李家後事,又看向一身缟素的李素娥。她似乎也為宋珩不離不棄而動容,看着宋珩的神色也不如以往冰冷,似有融化之意。宋琛心底歎氣:“但願他二人經此劫難,能夠好好在一起。”
隻是他的感歎還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在宋家上飯之際,李素娥從袖中摸出一封和離書遞給宋珩,“宋珩,這些天多謝你的幫忙。李氏犯下大錯,雖然聖上暫未追究,可終究是懸在頭上的利劍,說不定哪天就落了下來。我不能牽連你們宋家,宋珩我們和離吧。”
宋珩神色不變,似乎早有預料一般,緩緩地接過和離書,從頭到尾讀了一遍,接着撕得粉碎,語氣波瀾不驚道:“素娥,我們發過誓此生此世生死不離,所以我不會與娘子和離的。我跟娘子已經分開快兩年了,心中實在挂礙得緊,這次娘子當跟我一起赴任嶺南。”
“宋珩你是欺負李家男人都死光了?”李素娥騰地站起。
宋琛注意到李素娥原本要将筷子摔在桌面上,大概心有顧忌,又生生地收了回來,在場之人都看得出她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面上皆有心酸一閃而過。
“二媳婦瞧你這話說得,親家剛出事,你跟阿珩就和離,宋家如何看待我們宋家。”宋琛知道王氏其實想挽留李素娥,可說出的話卻像為了宋家的名譽才不同意他們二人和離,不由暗自搖頭,對李素娥正色道:“弟妹無須擔心牽連宋家,聖上與李都督感情深厚,定然明白李都督的忠心。前天聖上查抄李家,不過是朝中大臣對李都督多有彈劾,聖上為了證明李都督的清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聽說汪靜在尊府沒有發現任何不利于李家之物,想來聖上無意擴大事态。”
宋琛這話純屬瞎編,找理由安慰李素娥罷了,但他确定趙旭無意再追究李氏。姜氏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大周皇室,卻遭泰和帝過河拆橋,落得慘淡結局。李氏也是為了皇室對付姜氏,背下累累罵名,陷入不義局面,如果趙旭再來一手過河拆橋的把戲,今後整個大周恐怕再無人願為皇室流一滴血,出半分力。
李素娥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剛想開口,宋珩悠悠出聲:“娘子所言差矣,越青年紀雖小,可也有十歲了,過個幾年就足以支撐門戶了。”
……
在宋珩以李越青為要挾之下,李素娥他終究沒有再提和離之事,兩人關在房裡,商讨多日,達成了協議:宋珩獨自回嶺南,李素娥和侄子李越青留在宋家。
臨行前,宋珩托宋琛好好關照李素娥。宋琛瞥向他臉上的三道抓痕,聽說他們這幾日動靜鬧得很大,宋珩似乎受了不小的罪,卻沒讨到半點便宜,心底不由替宋珩升起一股同情之意。
“大哥還有一件事,勞你替我留意一番。當年為了阻止孟青平的陰謀,我給素娥寫過一封休書,裡面還有沛哥兒的身世。後來聽爹說落到了舅兄手裡,可那封休書不見了。素娥雖說至今不知情,可一旦休書落到她手裡,她性格驕傲,又遭到接二連三的打擊,我擔心她會想不開。”宋珩憂心忡忡道。
“那封休書不出意外應當在聖上手裡。”宋琛不信宋珩猜不出,探究的目光掃向他。
宋珩迎着他的目光,靜靜地微笑:“聽聞大哥近來頗得聖上青眼,還請大哥将小弟的擔憂傳達給聖上。”
宋琛微微一怔,原來自己的弟弟打得是這個主意。可一想到趙旭,臉色不由地沉重起來,姜侯爺和先帝先後去世後,趙旭似乎一夜之間長大,心思也變得捉摸不定起來,不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依舊對弟妹餘情未了。
還記得宋珩跟弟妹成親後,趙旭十分消沉,連續喝了三月的悶酒,整天爛醉如泥,聽聞李素娥懷孕後,更是大受刺激,過得十分放浪形骸,流連各種溫柔鄉,仿佛比賽般也要造個孩子出來。直到姜侯爺傳來噩耗,趙旭才猛然清醒振作,結束了放縱堕落的日子。
宋琛望着遠處巍峨的皇宮,腦海中想起了趙旭日益威嚴成熟的身影,如果他真的對弟妹情根深種,定然不會沖動地拿出休書來傷害弟妹。
可若真的如此,宋珩已經失了弟妹的心,對手卻是這樣一個情深似海的英明帝王,縱然他天縱其才,又有多少勝算。
……
光陰如流水,十一個月轉瞬即逝,時間很快到了景化三年的冬天。
當宋氏兄弟放心地以為,趙旭萬不會對李素娥下手時,趙旭卻以其毒害先帝為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李素娥拿進诏獄,交給了自己最信任的東廠都督劉吉監審,作為錦衣衛和西廠的重要骨幹,宋琛、汪靜完全被隔離在外,連探視都無法做到。
同月趙旭在朝野内外,全面拉開了對遼東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