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無雲的湛藍天空,仿佛無暇的水晶。然,衣身卻隻能看到龍的一半身子。
這是因為,龍的位置太低了,太近了,以至于後半截龍身為廟宇上方那尊巨大的蟒蛇頭雕塑所遮擋。
通體蒼翠的龍在巨蟒上方的天空中來回遊移,嘴巴開阖間,悠長而深沉的龍吟回蕩在天際。
衣身呆呆地仰着頭,望着那條隻在傳說中才會出現的龍。
她不曉得自己站了多久,直至後肩被經過的人狠狠撞了一下。
她收回望向天空的視線。不知從何時起,這條通往廟宇的青石闆上,遊客往來如織。
熙熙攘攘的聲音,嘈雜而熱鬧。衣身恍若身處熱門景點,周遭都是慕名而來的人群。
——啊不!衣身突然發現一絲絲異樣。
那些遊客——估計稱之為遊客,而非“遊人”,是因為他們無不面目模糊。的确,他們穿着漂亮的裙子或襯衫,有的還頂着一頭精心打理的卷發,小孩子的手裡牽着形态各異的氣球——然而,無一例外的,他們的面孔上,都是一團辨不清五官的模糊霧氣。
不,不僅僅的面孔——還有脖頸,還有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但凡未曾被衣服遮擋的部位,都是影影綽綽的霧氣。隻不過,相較失去五官的面孔所帶來的驚悚刺激,其它的,都不算什麼了。
他們從衣身身後走來,經過她的身邊時,咯咯笑着,似乎對出遊充滿了歡喜。然而,衣身看不見流露歡喜的眼睛,也看不到發出笑聲的嘴巴,隻有一團自虛無中孳生出來的霧氣。
一滴冷汗,悄悄挂在衣身的額頭。
這些穿着衣衫頂着頭發的霧氣,比先前在遊樂場上擠在海盜船、過山車上的團團霧氣,更令人覺得毛骨悚然——因為,他們更像人!
與此同時,衣身還發現,這些遊客,并非“往來如織”——她隻看到他們走進了廟宇,卻不見有誰出來。
她站了很久,身旁,一波又一波的遊客說着笑着,從她的面前邁入那條巨蟒口中的正殿大門。随後,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那一團漆黑中,仿佛被暗夜吞噬。
蒼翠的巨龍依然在前方的天空中遊移吟唱,清澈湛藍的天空美麗無比,暖融融的陽光照在衣身身上,可她額頭的冷汗更多了。
她提起腳,一步,一步,慢慢地——後退。
身邊的遊客在向前。
而她,在後退。
她後退的速度并不快,卻始終沒有停止。直至,退回到先前的岔路口。
衣身身形微微一動,便踏上了左邊的灰石闆路。
相較廟宇前的人影攢動熙熙攘攘,這裡可謂冷清至極。便是兩側籬笆裡的竹林,都安靜極了,不見片點竹葉晃動,不聞絲毫細碎聲響。
衣身走在灰石闆路上,連自己的腳步都聽不到。
走了沒多遠,左側的籬笆間便多了一個缺口。
缺口處,是細細的灰黃色竹竿搭起的拱形門,顔色土氣,樣式土氣,就好像是誰不情不願地随手搭了個架子,歪歪扭扭不說,還偷工減料,一副随時都有可能轟然坍塌的垮樣兒。
衣身探頭張望了幾眼,有些猶豫要不要走進去。
破敗的竹架拱形門裡,影影綽綽。
光線從兩側等人高的竹籬笆裡透射進來,在窄窄的一人寬的土路上投下斑斑駁駁的光影。籬笆的影子在地面上交織扭曲,将衣身向深處窺探的視線切割得稀碎。
猶豫了好一會兒,衣身慢吞吞地擡起腳跟。
順着土路往裡走,不一會兒,便到了盡頭。兩側的竹籬笆消失了,變作彎彎曲曲的長廊。
在曾經看過的畫冊裡,曲廊是中式園林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它将園林中的風景串接起來,或倚牆,或越湖,優雅而精美。然而,眼前的長廊卻惟餘破敗。
褪去了顔色的柱子露出暗沉的本色,藻井中的彩繪已脫落地難以分辨,檐角下挂着的大紅燈籠布滿灰塵,陳舊不堪。
眼前的一切,處處顯露出荒蕪冷寂的氣息。這令衣身不由想起——就在不遠之外的那座鮮麗光亮的廟宇。
一腳踩下去,地面上便激起一股灰塵。衣身無心再探究下去,打算原路折返。
可一轉身,卻好懸與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人撞個正着。
那人是個彎腰弓背的老頭兒,一身灰藍色的舊外套,頭頂稀稀拉拉地沒幾根頭發,臉上堆着習慣性的帶着些許讨好意味的微笑——乍一看,這老頭兒與市井中的草根小民并無不同,隻除了他走路時沒有丁點兒腳步聲。
衣身警惕地倒退幾步,手中亮出了魔法杖。
“讓開!”她低聲喝道。
“哦哦哦!”老頭兒恭謙地垂下頭,顯得他的腰背更彎了,眼中閃着狡黠的微光,“您怎麼不再進去看看呢?裡面很好看的!”
“裡面有什麼?”衣身并沒有順着老頭兒手指的方向扭過頭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