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不能全怪蘇長生疏忽大意。在查訪水晶宮之前,他也多次承接宗門任務,下山辦事,累積了一些經驗。然,縱他再謹慎小心,可往來明珠島這麼多次,總有顧及不到的漏洞。況且,明珠島是什麼地方?真得就可以讓他往來無忌,如履平地嗎?隻不過之前數次查探,因着他手腳太快,沒被人當場發現。可事後,還是有迹象表明明珠島闖入了陌生人,這才引起警惕,阖島上下謹遵“陸上龍王”命令,外松内緊,絕不放過半個疑點。
蘇長生驚動了水晶宮,惹得“陸上龍王”大怒。為謹慎起見,他下令,将暫放于小宮的所有财物,悉數運回明珠島。而小宮所有人員都統一管理,不得擅自離開。
令行禁止之下,小宮立馬做出反應。人員先行撤離,财物随後運出。可慌亂之下,會談室裡打盹兒的衣身成了被遺忘的角落。
老實說,蘇長生對這位素未謀面的“陸上龍王”,還是有幾分佩服的。因為,他從未如此狼狽過。
明珠島一旦進入警戒狀态,如同開啟了巨大的機關陣,環環相扣,殺機四伏,稍有不慎就可以落入陷阱。滞留在明珠島上的客人尚且不少,或許,他們還沒有感受到這些潛在的變動。而作為追捕目标的蘇長生,卻已經體會到了水晶宮可怖的力量。
夜色漸暗,火把、油燈、燈籠,紛紛點亮島上各處。
陷在假山區迷陣裡的蘇長生,疲憊地望着天空——明亮的火光直沖雲霄,映得整座島有如白晝。歌舞之聲遙遙傳來,此刻,正是觥籌交錯酒肉飄香的良辰佳時。那些沉醉于其中的人啊,誰能想得到這耀眼的光輝之下,燃燒着怎樣腥臭醜惡?
忽然,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假山洞口。
那身影矮小而瘦削,躲在洞口的陰影裡,小心翼翼地探頭張望,一副賊相兒。張望了片刻,身影慢吞吞地從洞口移出來,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蹭着假山緩緩移動。
蘇長生一怔。
盡管這身影被一襲黑袍從頭包到腳,看不清面孔,可他卻立馬想起一個人——前幾日,在湄港的海貨市場裡,他曾經看到過如此裝束的人。
當時,海貨市場裡正在舉辦拍賣會。人頭攢湧中,歪着身子,一手扶牆,單腳站在高而窄的石墩上的人,就特别引人注目。尤其是,這個人還套着一身無紋無飾的黑袍,粗糙、簡陋。若非帽兜掀開,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誰能看得出黑袍下竟是個小小少女呢?蘇長生猶記得這小少女腦後高高梳着利落的馬尾,滿臉百無聊賴,一雙靈活的眸子卻咕噜噜地轉個不停。
他好奇,盯着看了幾眼。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可哪承想,居然又在這裡,見到了她。
蘇長生默默地望着那身影一步步靠近自己,不由将身子往縫隙陰影裡又縮了縮。為了躲避追捕,他已經好幾天沒合眼,實在太累了。眼前的小姑娘雖則形迹詭異,卻不足為懼。且看看她要做什麼吧!
衣身微佝着腰,仿佛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似的。她身上的黑袍本是黑夜裡最好的保護色,隻可惜眼下的明珠島徹夜通明,大大削弱了黑袍的作用。
她貼邊溜縫,借着假山的暗影,墊着腳尖緩緩移動。其實,如果她有經驗的話,應該趁着此刻無人飛快地轉移。隻可惜,沒人教過她。
忽然,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自遠處傳來。不一會兒,腳步聲便近在眼前了。
衣身大驚,趕緊轉身,後背緊貼在假山石壁上。她手指翻飛,飛快地從袖兜中摸出一張隐身符紙,“啪”,貼在額頭上。
腳步聲越來越近,火光先行出現。一隊铠甲着身的侍衛,手提兵刃,一邊行進,一邊目光如鷹隼地巡視着四周。
雖則對利普斯教授親制的隐身符紙充滿信心,可衣身依然忍不住縮瑟着往身後的石縫裡再擠一擠——突然,她的後背似乎碰到了什麼東西。她腳下還踩到了什麼!
不冰冷,不堅硬,甚至——一絲溫熱的氣息從頭頂出來,衣身吓得險沒慘叫——媽媽呀——有鬼啊——
就在衣身将将張開嘴,一隻手從身後探出,不偏不倚地捂住了她的嘴巴。衣身頭皮都快炸了,好想一翻白眼暈過去算了。
蘇長生很無奈。
他也不想着這樣啊!
他本來好端端地藏在石縫裡,隻想靜靜地看着這小姑娘從眼前走過。哪承想好巧不巧地來了一隊侍衛。他原以為這小姑娘會吓得逃跑,豈料她竟然一個轉身,堵在了自己面前。随着一聲“啪”,小姑娘的身影消失了。不過,蘇長生眼中雖看不到她,卻依然能感受到這個人還站在自己面前。
他對她生出了幾分興趣。靈力凝神于雙眸,下一刻,小姑娘隐去的身影,又在他眼中出現了。隻是,望着她後腦勺的眸光,依然淡漠。
這淡漠隻維持了很短的時間。
盡管侍衛看不見小姑娘,可她依然吓得直往後縮,于是,躲無可躲的蘇長生,被她重重踩了一腳。
他看到小姑娘的後背瞬時變得僵硬,纖細的脖頸微微動了下,仿佛想回頭看又不敢的樣子。他甚至能感覺到對面的心跳,疾捶如鼓。
想都不想,他飛快地擡手,緊緊捂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