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身懊悔地抿緊雙唇——她賭輸了嗎?
如果,她說——她在東土大陸有朋友,有個很厲害的大朋友,是不是匹克遜就不會露出那麼古怪的笑了。
她隐隐猜出了匹克遜連着幾天追問“朋友”的原因,隻可惜此刻想明白了,卻是馬後炮。不安湧上她的心頭,令她忍不住猜度,接下來匹克遜會做什麼?
而就在同時,匹克遜正被三兄弟圍在當中,暴躁不已。
“那又怎樣?那又怎樣?”他憤怒地揪着額頭所剩無幾的毛發,“就是她是‘掃帚仙子’,跟我們有什麼關系?她幫的是白龍川的百姓,不是你,也不是我!”
匹克遜亮出尖尖的指甲,一下一下用力戳着花精的胸膛,逼得比他高出一個頭的花精步步倒退。
可即便如此,花精依然固執地勸說,“老大,話不能這麼說!這說明,衣身小姐是好人啊!”
“好人?你敢斷定?”匹克遜惡狠狠地斜睨着他。
花精毫不遲疑,“壞人也幹不出這天大的好事啊!”
“好人又怎樣?她對别人好,就能對你好?别忘了,你不是人,是妖!我也不是人,我是妖精!”匹克遜終于說出了誅心的話。
羊精上前一步,擋住花精。他素來脾性急躁,此刻卻在心裡斟酌了好一會兒,方開口道:“老實說,我并不了解衣身小姐,甚至,我還有些怕她。她會魔法——你說過的,西陸的魔法師都不好惹。我想,這跟我們東土一樣,但凡遇上有點本事的,我們都得躲着。我們是妖嘛!”
他一邊想一邊說,所以說得很慢,“可是,從第一眼見到我們起,衣身小姐并沒有表現出想要對付我們的樣子。我看得出來——真的!好歹,我也成妖多年,吃過不少虧。有沒有惡意,我能感覺出來!”他轉頭望了望身旁,“我想,老三老四也能感覺出來,對不對?”
“老大,我知道,你讨厭人類,但其實,你從來沒想過要把人類趕盡殺絕,對嗎?你隻是讨厭而已。不過,這世上總有好人。有了好人,世間才會有那麼一點點美好和可愛——比如,隔壁的張婆子,後街的佟阿哥。我們不能因為自己的喜惡去傷害無辜的人,就像那些莫名其妙的捉妖師,因為無謂的喜惡而傷害我們。老大——我們不能活成我們讨厭的那個樣子!”
羊精的話說得有些颠三倒四,然,大家夥兒卻都聽得明明白白。
匹克遜沉默了許久,“老二,大話誰都會說——隻是,萬一你錯了,怎麼辦?這裡,不是隻有你一個。錯了,就是哥兒幾個的性命都得賠上!”
“老大,我願試一試!”羊精拔高了嗓門,就如以往跟人吵架般。
“對,老大!賭一把!”花精站到了二哥身旁。
“嗯。。。。。。就是倒了八輩子黴賭輸了,我們不是還可以逃嘛?前不久我入山收藥,瞧見咱們當年當獵戶時的石屋還在——”鼠精說得委婉,可話裡話外都透露出同一個意思。
匹克遜的臉拉得更長了,尖尖的下巴颏能在地闆上紮個窟窿,“哼!現在一個比一個說得好聽,等真到了那時候,你們可别哭爹喊娘地後悔!”
“可是,倘若做錯了事,我會更後悔!會後悔一輩子!老大,你總說這世上沒幾個好人。既如此,我們更不該傷害為百姓執火照明的人!”羊精目不轉睛地盯着匹克遜,眸中似有火苗騰騰。
良久的沉默。
屋裡的氣氛漸漸冷了。
“滾!滾!都他娘地給老子滾!一個個吃裡扒外的混賬東西!”突然,匹克遜暴跳如雷。他瘋狂地揮着手臂,寬大的袖子被揮得呼呼作響。
将三兄弟連踢帶踹地攆出屋子後,匹克遜慢吞吞地走到桌前,疲憊地扶着桌角緩緩坐下。他終于明白——前幾日那哥兒幾個背過自己交頭接耳嘀咕的是什麼了。
此地,與白龍川大沙漠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隔着一座高聳入雲其道難行的博格列桑大雪山。有關“掃帚仙子”的傳聞,是什麼時候傳過來的呢?這幾日,他心煩意亂,竟沒留心街面上有了這樣的傳聞。
他曾途經過白龍川大沙漠,目睹過大沙漠的荒涼和可怕。他也曾為生活在那裡的人感到惋惜。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彼時,他帶着馬修四處流浪,怎會有多餘的感情去同情别人?然,而今,他能心安理得地在此地安居樂業嗎?他對得起那一瓢水一張餅嗎?
忽然,他覺着心口堵得有點兒難受。
年關将至,“四雄藥材店”的生意愈發忙碌得不可開交。
每臨近過年,店裡賣得最好的貨品就是花露和藥酒,算是此地的獨一份。匹克遜的生意經極為老道,不過七八年,便将花露和藥酒打造得遠近聞名,再配上精美的包裝,正是年節時走親訪友的不二佳禮。除此之外,按照慣例,店裡還要集中收購一大批藥材,以免在開春之前斷貨。
因此,這段時間以來,來來往往的人極多。
匹克遜和鼠精在前店裡忙着招攬顧客,羊精在後院接待送貨的藥農,花精制作花露藥酒,還得處理和炮制藥材,簡直忙得不可開交。一個疏忽,匹克遜竟忘了鎖上地窖口的鐵闆,險些被走岔了路的藥農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