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嘉宇的病突然好了,沒人在意是不是真生病了,反正他又恢複正常了。自如地用餐,回到公司上班處理事務,偶爾問一問孔彥澤。
孔嘉宇坐在餐桌旁還在看報表,擡起手撐在額頭手邊的粥一點都沒動。孔恒這幾天更是忙,孔嘉宇幾乎沒在除公司以外的地方見他。
常秋逸披着披肩,依舊那麼沉靜,垂眼慢吞吞地喝着粥。
“叫小少爺了嗎?”
身後的傭人趕緊回話:“叫了,小少爺說等會再來。”
孔嘉宇聽見了,手一頓,而後按滅了手裡的平闆,終于端起面前的粥開始喝,吃得差不多了才看向常秋逸。
“常姨,他總不好也不是個事。”
常秋逸笑了一下,那笑容沒什麼笑意,她一雙秀美的眼睛慢慢擡起看着孔嘉宇,沉靜而意味深長。
“我會看着他,你忙你的。”
孔嘉宇有些受不了這種莫名的氣氛,捏着眉心又将碗勺擱了回去,揮手讓傭人先走。
“常姨,錦南的項目現在一期還沒進行到一半,談好的三家合作商突然提延遲交付。連違約金的一半都給我打過來了。”
“前幾天,一家我們合作了很久的公司,突然被查了,合作的項目全部要暫時停擺。不僅是錦南,還有别的。”
“隻要具體一問,他們隻提醒不要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這些事情,都不是最棘手的,隻是孔恒實在分身乏術,不得已放權給我的。”
孔嘉宇眼底有點紅,眼圈發青,他一身名貴西裝,手腕上貼着一隻有些舊的銀灰色手表。他看向始終淡然的常秋逸,聲音發緊。
“常姨,你怎麼想?”
“盡力就好。”常秋逸笑笑。“商場上瞬息萬變,今天不順,也許過一段時間什麼都順了。”
“可彥澤一直待在房間裡不出來,我擔心他……”
“嘉宇,什麼事都放心上,什麼事都完不成的。”
孔嘉宇沉默了很久,突然笑出聲來,而後低聲問:“常姨,你從小看着他長大,帶他的時間比他親生母親還長,你怎麼舍得?”
常秋逸笑容未變,隻是嗓音溫和:“嘉宇,正是不舍得,才要推他一把。你不會明白的。”
孔嘉宇坐在車裡一直在想常秋逸說的那些話,想不明白她是為了心理安慰,還是真的那麼想。
他隻是覺得他們這一家太好笑了,豪門非親生兄弟,非要情誼深厚,為了堂妹孩子嫁過來的後媽,将兩個孩子視如己出養大。
渾渾噩噩生活了這麼多年,哥哥要踩着弟弟上去,為了堂妹孩子的後媽現在推堂妹孩子出去給人玩弄,在給這個非親非故的孩子鋪路。
孔彥澤會恨嗎?他總說自己懂,真的懂嗎?
*
“别亂動。”
常秋逸一身暗紅色高定禮裙,有點中式剪裁的韻緻,水蔥一樣的嫩白手指上是紅色寶石戒指。不僅如此,耳墜和項鍊,還有刺繡镂空的手套上的寶石全是一樣淨度很高的透亮紅寶石。
她此時按着孔彥澤抽掉了他随便系的領帶,指揮造型師修改他身上白色西裝上的小配飾,又讓人換了他這個裝大人的背頭。
孔彥澤站在原地,一臉地出神,像個漂亮的乖娃娃一樣配合着。常秋逸很挑剔,可跟着的造型師沒一個不滿。
她時不時站到一邊沉吟一會,而後拎起孔彥澤正裝上的哪裡,轉頭用法語說了些什麼。而後幾個人動了起來,葉彥澤又得去換衣服。
晚上的宴席,從早上就開始折騰了,孔彥澤還不太習慣,他從不參與這樣名利場的交際。
可現在卻是躲不掉的,即使他在看見那封邀請函後一直隐隐不安。
王家的莊園前院是中式的情調,裡面卻是現代西式的房子,前廳自然寬敞到誇張的地步。
水晶吊燈投射下白光,照耀着金黃色透亮的香槟酒液,空氣中彌漫着淺淡的香氣,巴赫的古典樂曲調融在空氣裡。
屏風一邊的沙發邊,叮當的酒杯輕碰聲和着貴夫人們佩戴的珠寶亮光,她們姿态舒展地坐着,三三兩兩地說着話。
“怎麼找了幾個拉提琴和彈鋼琴的?”
“投其所好罷了。”
“這話說的,誰能讓王家的太太投其所好。”
身穿墨綠色禮裙的女人笑了一下,她坐在這裡可謂是衆星拱月,瞥了一眼屏風外隐隐綽綽的正裝身影。
“大人物,國外來的,之硯之前組局請了去聽評彈,人家都沒去。”
一時間衆人神色各異。女人很快笑了一下,揭過這個話題,掃了一圈看見了拿着酒杯剛走過來的常秋逸。
“呀,可終于來了。好等。”她前傾了身子,笑着伸出雙手很親熱地迎常秋逸。
“上次讓之硯送的東西拿到了嗎?”
“瞧瞧這話,之硯還不放心嗎?找不出比之硯更好更省心的孩子了。”常秋逸接上話,笑着和她打趣,上次錦南的事情剛出,這位王太太可是怎麼都不肯見的。
“之硯那麼忙了,還跑到小觀瀾來,那天都給我吓壞了。”
王太太笑着搖搖頭:“之硯想找弟弟玩呢,你以為那麼好差遣他?”
“母親說我壞話呢?”王之硯走過來,笑着颔首,淡聲說着。
“常姨。”
他隻跟常秋逸打了招呼,别的人都不敢說什麼,反而是打量着常秋逸,似乎都有些驚訝。
“彥澤呢?”
王太太一拍他的手,笑着罵他:“玩心大。”
“跑去二樓露台躲清靜了。”
王之硯略一點頭就要走,王太太笑着看向常秋逸:“看來真是個讨人喜歡的孩子,之硯一來就找人。”
屏風外是另一副光景。
西裝革履,皮鞋踩碎了瓷磚上的碎金色,低聲的觥籌交錯是名利場,王之硯對着一切遊刃有餘又駕輕就熟,一路上不停有人站住轉過來向他打招呼。
他步伐沉穩,看不出一點着急的樣子。隻是從不停留,偶爾點頭一笑算作招呼,他招來一個侍者問了兩句,向着裡間走。
裡間沒那麼熱鬧,淡金色的燈光下,精緻的裝潢器物有種特殊的昂貴光澤,他一擡頭就看見二樓開放的小露台上的那個身影。
他今天的頭發打理過了,一身裁剪新穎的白色正裝,利落地展示着他的身材,肩頸線條優美,手臂半搭在欄杆邊,長腿細腰,颀長不羸弱,年輕又鮮亮的少年人。
王之硯一步一步走到二樓去,聽見了裡面的另一個聲音。
“前幾天生病了?真不是躲我?”
“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王之硯撩開厚重的酒紅色簾布。
孔彥澤坐在沙發邊,回頭看到了王之硯,他坐到另一邊,手邊是他,對面是一身黑色西裝的方子景。
那天是他幫忙的,但孔彥澤沒那麼蠢,他清楚王之硯和方子景,本質上沒有區别。
隻在于王之硯似乎手段更溫和?
“身體還好嗎?”
王之硯輕聲問候他,孔彥澤隻略一點頭,而後輕聲道了聲謝。他的防備姿态,怎麼也瞞不過這兩個人,方子景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之硯。
“我們兩個似乎都不太招人待見。是不是?”
孔彥澤臉色不太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句話,他也想突然長出一個靈光的腦袋,看透他們那些似是而非的話,三言兩語攪弄風雲,解決他的困境。
王之硯瞥了一眼方子景,隻輕聲說:“這次人是我請來的,這是在王家。”
聽着真像個回護的話,孔彥澤卻不敢信。方子景倒是真的放下杯子一聳肩,似乎不打算繼續在這了。
“寶貝,勸你離他遠點,我有耐心,他一貫沒什麼耐心。”
方子景靠過來撫摸了他的臉頰,啧聲說道:“我倒成壞人了。”他又低下頭湊近孔彥澤的耳畔當着笑眯眯的王之硯面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