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崇徽拿着魏後那裡求來的令牌,緊趕慢趕到了藏書閣,可虞兮早已不在了。她在原地糊裡糊塗地轉了幾圈,被滿牆叢書搞得頭昏腦脹。
虞兮已經走了,她本也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但是滿屋子琳琅書籍擺在面前,向來不愛學習的姬崇徽又升起了一點向學之心。
但姬崇徽到底不是個好學的性子,隻被話本裡精彩的故事吸引。她看話本看得很快,看完一本馬上去看下一本,自己也會随着書籍的位置變動而慢慢走動,直到她走進一處結界。
穿過靈力結界時身體像是被水凝成的薄紗撫過,涼涼的,很舒服,又有一種從水底浮出水面的輕快感。姬崇徽走進了結界才發覺不對勁,回頭一看,身後是透明的、泛着水波紋的結界,前面是和之前一模一樣的書櫃。
這裡沒标注是什麼區域,姬崇徽拿下一本書來看,還是話本,于是沒把自己闖入結界的事情放在心上,繼續樂呵呵地看書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伸手将這本看完了的書放回去時,旁邊的一本書紋絲不動,讓她無法将這一本放回。她疑惑地掰了掰那本書,不知道觸動了什麼機關,下面的書架突然嘩啦啦地往外掉書,把她吓了一跳。書全部掉落出來,書架裡就伸出了一個抽屜,裡面存放着很多書信。
姬崇徽有些疑惑也有些慌亂,揚聲喊虞兮,但是沒有回應。向四周望去,也沒人。
這是誰的信呐?姬崇徽終于還是沒忍住,拿起一封。
信封上蓋的印很眼熟,是魏家的。
姬崇徽疑惑地皺起眉,下意識覺得自己找到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躊躇片刻,她還是打開了這封信。
“嬴攜女已去,不可追。”
信中沒有署名,不知信件具體是給誰的,寥寥幾個字,卻看得姬崇徽心裡一陣陣發寒。“嬴”是誰?所攜之女又是誰?看紙張,這并不是最近的書信,那這是什麼時候的?信上說的不可追,又是什麼意思?
姬崇徽不是傻子,京中大事多有耳聞,此時已經隐約猜到什麼了。她的手不可抑制地抖,她愣了半晌,把這封信放下,又拿起一封。還是一樣的信封,信封上也還是魏家的家徽印,信上也依然隻寫了一句話:“嬴氏已除,未尋得其子。”
把這封信丢開,再拿一封,上書:“君崩,淑賢已制禁之,可伐五族矣。”
慘烈的真相徐徐在姬崇徽眼前展開。
她心慌手抖,一抽屜信件被她弄得亂七八糟,随便翻開一封又看,上書:“五族既除,虞氏留否?”
一個問句,姬崇徽不知道收信者是怎麼回複的,但是她已經猜到了。
徹骨涼意從腳底湧上,她似乎連呼吸都不會了,在原地震驚地愣了半晌,猛然回過神,将書信亂七八糟地拿出來,塞進懷裡,也不知道有沒有重新鎖好機關,抱着一懷書信,慌不擇路地跑了出去。
·
姬崇徽回到宮裡直奔壽成宮。
但是已經到壽成宮宮外後,姬崇徽才猛然覺得不妥,趕緊叫停了車辇。
自己看到的書信或許揭露了八年前慘案真相,但是自己貿然去找魏後對峙,魏後會說什麼呢?這麼多年來魏後對此隻字未提,難道就會因為自己的質問而坦白嗎?
而且,自己看到的真的是真相嗎?
姬崇徽想起來自己穿過的那個結界,那個結界明顯是為了不讓人進入才設的,為什麼自己能進?還有,如果書信中呈現的真的是真相,那這能颠覆整個朝堂局勢的東西,為什麼會讓自己那麼輕易地找到、看到呢?
有人有意為之,那會是誰?
是顧堂主顧思之嗎?不......他已經出門雲遊了,那攬月堂裡就隻剩秦漢策秦大人......
我與他并無交情,讓我看到這個做什麼?
姬崇徽低頭看向懷裡的封封書信,腦子裡靈光一閃。
難不成這就是他的目的?
姬崇徽在緊急停下的車辇上胸如擂鼓,思量半晌,覺得此事還是不宜輕舉妄動,張嘴準備吩咐侍從回自己宮中,卻見夢玉從不遠處的壽成宮内徑直走了過來,躬身行禮道:“太後娘娘有請公主。”
姬崇徽心一緊,慌慌忙忙地将書信往坐墊下一塞,愣了半晌,才說:“......好。”
夢玉再一躬身,侍從們得了令,往壽成宮走去。
壽成宮内,魏後正坐在高位上看着什麼卷宗,臉色并不很好。看到姬崇徽進來,魏後笑了笑,說:“老遠就看到你的車辇了,怎麼不進來?”
姬崇徽心神不甯,勉強地扯了扯嘴角,道:“兒臣看着時間也不早了,恐打擾母後用膳歇息,便想着......還是明日再來請安。”
魏後動作一頓,将茶盞放下,說:“今日去攬月堂看書開心嗎?”
姬崇徽愣愣地說:“開......開心。”
魏後:“但是孤看徽兒現在并不開心呀。怎麼,在攬月堂受委屈了麼?”
姬崇徽咬了咬嘴唇,差點就把看到書信的事情說出來了,但是她好歹憋住,開口是另一番說辭:“隻是兒臣并不喜閱讀,去藏書閣一趟并無收獲。”
這在魏後意料之中,她笑了笑,伸手招姬崇徽過來,想把姬崇徽像小時候一樣抱在懷裡,但是姬崇徽拒絕了,隻是站在她身邊,讓魏後拉着她的手。
魏後握着她的手,笑着安慰她說:“不必介懷,徽兒生來就是金枝玉葉,天生我材必有用的。”
姬崇徽其實根本沒聽進去,抿着唇胡亂點了點頭。
魏後笑笑,又說:“既然去了沒意思,令牌呢?”
姬崇徽看了魏後一眼,卻又想到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問魏後:“母後,給我通行令的......是哪位大人?我想、我想去拜謝一下。”
魏後扭頭看她,似乎在探究什麼,最後還是笑着同意了:“是秦漢策秦大人,是攬月堂靈修院的院長,下回你去攬月堂,可能還能碰上他。”
姬崇徽匆匆行禮:“謝母後!那......兒臣就先行告退,不打擾母後了。”
魏後點點頭,目送她離開。
·
姬崇徽才捂着心口回到車辇上,着急忙慌地檢查墊子下的書信,确認并無缺失才緩了口氣。
一旁的侍女問她:“殿下,回宮麼?”
姬崇徽搖搖頭,說:“備車,出宮!”
侍女:“殿下要去哪裡?”
“去......去拜訪秦大人。”姬崇徽擡眸,眼神裡有些什麼堅定的東西,“孤要上門拜謝他的通行令。”
秦府。
秦漢策對于姬崇徽的來訪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讓人把她請進來。姬崇徽進來的時候端出了公主架勢,把家仆們整得一愣一愣的。
倒是秦漢策意味深長地看着她,似乎透過她,看到了多年前無依無靠卻頑強狠戾的魏後。
秦漢策親自給姬崇徽布茶,笑問:“公主殿下怎麼有閑心光臨寒舍?”
姬崇徽覺得既然是秦漢策給自己的通行令,那肯定知道藏書閣裡的那些書信,于是想來問他,是不是他讓自己看到那些書信。
姬崇徽道:“據母後說,孤進入攬月堂的通行令是大人給的。”
秦漢策施施然點頭:“是。”
姬崇徽皺眉,說:“孤此番前來,蓋為答謝大人通行令。但是孤讀書入迷,似乎......不小心破了一處結界,闖入了密室。”
秦漢策挑眉,微微颔首,示意她繼續說。
姬崇徽:“孤覺得......秦大人給的通行令,是不是有什麼問題?”說着她拿出通行令,放在桌上推向秦漢策。
秦漢策拿都沒拿過來,隻瞄了一眼,笑道:“啊,好像是下官拿錯了。怎麼,公主在北閣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了嗎?”
姬崇徽猛地怔住,擡眼看到秦漢策唇角微勾,臉色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
姬崇徽趕忙說:“當然——”
“看到了也沒關系。”姬崇徽本想說當然沒有,但是秦漢策開口打斷了她,言語中盡是笃定,“下官相信公主不會将所見之事洩露出去。”
姬崇徽心神震動,啞着嗓子問:“你......你怎麼能笃定孤一定不會說出去?”
秦漢策笑笑,拿過姬崇徽面前的涼茶随意地倒在地上,又添上熱的,喀哒一聲放回姬崇徽面前,茶水微微濺出來一點,把姬崇徽燙得一哆嗦。秦漢策說:“魏家一世繁榮都建立在公主看到的東西上,公主若是說出去了......”秦漢策又低聲笑了笑,繼續說:“怕是要出一些亂子。”
姬崇徽雖确實想到過這一層,但是聽人真真切切地說出來,還是大為震驚,後背的冷汗都浸濕了衣衫。
秦漢策:“下官與太後素來交好,自然知道娘娘并不希望此事敗露。”
姬崇徽捏緊了袖子,再次開口,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争取什麼:“若孤執意揭露呢?”
“下官倒是不知道公主對五族情誼如此深厚。”秦漢策有些驚訝,但随即又笑開了:“五族式微,就算捅出去了,有誰能幫他們做主?”
姬崇徽微微張嘴,卻被秦漢策搶了話頭:“皇上?皇上根基不穩,一推就倒,還是不要多作倚靠。”
姬崇徽語塞,這回她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秦漢策見她已經無力反駁,便說:“公主不必多慮,如今魏家和攬月堂都蒸蒸日上,沒人會去找五族晦氣。但若是公主不知好歹,魏家狗急跳牆,會發生什麼,就不是下官能預知的了。”
他嘴裡說不能預知,其實誰都知道。狗急跳牆,誰都沒有好下場。
姬崇徽心神巨震,喃喃道:“孤知道了......”
秦漢策笑了,道:“公主聰慧,下官也不再多說。公主看看府中有什麼看得上眼的,盡管拿去,下官就不親自送客了。”
姬崇徽自然不會要他的東西,起身就往外走。
秦漢策起身,看着姬崇徽離開的背影,還是覺得不妥,一是怕姬崇徽把北閣信件說出去,二還是怕她與魏後提起今日會面,于是掐了一個封口令,手一揮,閃着光的符印向姬崇徽飛去,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