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惑愣住，不知如何作答。一路西行确實辛苦，嬴惑黑了、瘦了，頭發糙了，胡茬都長出來了。手上多了老繭，身上多了傷疤。他不知如何回答姬宇的話，卻在心裡腹诽，現在的模樣還是昨日療過傷，不然臉色更差。

不過不消嬴惑開口，姬宇自己就安撫好了自己，片刻後偏過頭不看嬴惑，歎了口氣道：“罷了。”

嬴惑擡眼看他。

姬宇還是不和嬴惑對視，道：“等你回去，再将你好好養着。”

嬴惑失笑，西行歸去隻怕就要和鬼蠻開戰了，哪有時間養身子？不過姬宇可能也隻是一時擔憂，到頭來還是大局為重，此話不必當真。

姬宇從儲物袋裡翻出來幾瓶藥膏，治傷的，祛疤的，養皮膚的，林林總總五六瓶，都一股腦塞給了嬴惑。嬴惑又驚訝又無奈地接過，道：“不必......”

姬宇充耳不聞，全塞進嬴惑懷裡。

嬴惑也無法，隻好全都收下。

嬴惑收好瓶瓶罐罐，對姬宇說：“看也看過了，回去？我不能離開太久，不然其他人要找的。”

姬宇脫口而出：“沒斷奶嗎？片刻的閑暇也不給你？”

嬴惑愣了愣，第一次直面姬宇的惡意，雖然不是沖自己的。

姬宇說完才覺得自己失言，轉頭不看嬴惑。他仰着頭看着天，似乎在壓抑着什麼，片刻後又頗為自嘲似的笑了笑，點點頭，道：“我是該走了。”

嬴惑感覺他的狀态不太對勁，微微擡手：“你......”

可姬宇身後已經出現了通天井，他一隻腳都踏了進去。他離開前回頭深深地看了嬴惑一眼，道：“我等你凱旋。”

通天井消失在山腳下，獨留嬴惑一人愣愣地看着通天井消失的地方。

他莫名覺得有些怅然若失，可橫豎不知緣由，隻能歸結為與姬宇的重聚太過倉促且短暫。可這重聚本就不是他同意的，他怅然若失個什麼勁兒呢？

他獨自又站了片刻，轉頭回到韓峰那裡。

韓峰那兒卻不止韓峰一人了，一直窺視着他們的阿什正在試圖和韓峰攀談。

因為語言不通，阿什越來越暴躁，嬴惑趕緊上前，用生澀的當地語言說：“有什麼事，可以去找鐘圖路，他能幫你。”

嬴惑找鐘圖路學了些詞彙，不是太熟練，但阿什聽懂了。他叽裡呱啦地說了一堆，嬴惑隻聽懂了“不幫”“你們”幾個詞彙，再通過阿什的肢體語言推斷，他好像是想學習修行。

嬴惑微微挑眉，有些驚訝：“你知道修行，那為何村中無人修行？”

阿什道：“其實是有的。”

嬴惑還沒猜出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阿什忽然神色一變，似乎是覺得自己失言了，轉身就跑。

韓峰：“哎！”

他疑惑地看着阿什跑走，喃喃問道：“他這是什麼毛病？”

嬴惑緩緩搖頭，将注意力轉到韓峰身上：“練習得怎麼樣？”

韓峰笑笑：“還不錯。”他擡手，轉瞬治愈了嬴惑小指上的一處凍傷。

嬴惑滿意地笑了笑：“很好。走吧，我們回去準備晚飯。”

韓峰：“好嘞！”

二人往營地處走去，嬴惑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眼之前和姬宇相見的地方。

空無一人。

嬴惑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化為一種誰都看不懂的、沉重的表情。

·

傍晚，村裡果然來了不少人吃飯，其中還包括村長。

姬宇來過後嬴惑一直情緒不高，做完飯後就走到一邊，靜靜地看着衆人吃飯，手上把玩着自己的虎紋聞香玉。

一旁的村長似乎也在偷偷注意他，看到他手上的聞香玉，臉色變了一變。

若放在以前，嬴惑指定是得上前搭話的，但現在他誰都不想理，或許是被姬宇的任性傳染了。

不過他不去，不代表村長不會過來。村長緩緩起身，似乎還猶豫了一下，才慢慢地朝嬴惑走來。

既然來了，嬴惑也不好再擺臉色，神色微微緩和了些，問：“飯菜不合胃口？”

村長搖搖頭。

嬴惑學東西很快，這一天下來基本已經能和村民簡單交流。村長看着他手上的聞香玉，問：“這是什麼？”

嬴惑動作一頓，笑笑，将聞香玉收了起來，道：“自己煉制的一點小玩意，不怎麼值錢。”

村長看了他一眼，聽出他話語中的未盡之意。不過他也沒覺得冒犯，隻是說：“我曾經見過一個類似的。”

嬴惑有些疑惑，聞香玉是自己的親自煉制的，世間僅有三枚，都在自己、姬宇和虞兮手上，每一枚花紋還不一樣，村長哪裡見到的？

嬴惑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聞香玉，陡然意識到村長是在哪裡見到的了。

他的聞香玉紋樣參考了嬴家家主佩，二者非常相似。村長見到的不是聞香玉，而是嬴家家主佩。

他感覺渾身血液開始往腦袋上湧，聲音都有些不受控的抖：“您......是在哪裡見到的？”

村長掰着指頭算了算，道：“九年前，西江。”

嬴惑像是被當頭棒喝，看着村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村長似乎回想起什麼，繼續說：“九年前大周軍隊幫我們打鬼蠻，帶兵的将軍帶着和你這個差不多的玉佩。”

嬴惑感覺喉嚨被巨石堵住，喉結來來回回滾動好幾次，才艱澀地出聲：“那是我父親。”

村長看着他，眼神中難得出現了些溫情，道：“後來不知怎得，他們撤兵了。我等族裔無法，自西江遷徙至此。”

嬴惑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神，又反應了一會兒村長說的話，意識到當時撤兵正是五族遭難之時。

他想起父親被安的通敵叛國罪名，或許當時與西江人的來往也成了魏氏坑害赢家的一把刀。

他沉默半晌，沙啞地開口：“抱歉，當時京中出了點事......”

村長擺擺手，顯然并不想再說這些事，挑起這個話頭也隻是看到聞香玉忽有所感，能認識故人之子也是意外之喜。

嬴惑抿着唇，強行不再想父親的事，轉而想到村長說他們帶着族裔從西江遷來這裡，看來村裡一定會有某些能夠抗擊鬼蠻人的秘寶。嬴惑無意窺探村中機密，也不多問。

除此之外，嬴惑還是深覺村裡收留自己，得回報點什麼，于是跟村長說：“我等行路良久，也沒什麼好東西予以報答。村裡有什麼我們幫得上忙的，盡管開口。”

其實嬴惑也忐忑，感覺村裡沒什麼需要幫忙的，怕村長拒絕。誰知村長定定地看了嬴惑一會兒，道：“确實有一事，有求于将軍。”

嬴惑心頭一動，問道：“是什麼？”

這時人群裡忽然有人在叫村長。

村長擺擺手，道：“到時候再說。”随後就起身走向人群。

嬴惑沉默片刻，也起身跟上。

原本衆人好好地吃着飯呢，韓峰拿出了他之前在興慶府私藏的好酒，兌了水，勉強每人能分到半碗。就這半碗酒卻讓衆人喝起勁了，半碗喝完不夠盡興，村裡人又去拿了自家釀的酒。

嬴惑無奈地看着衆人：“不可喝多。”

韓峰舉着酒碗，笑道：“最後一碗！”

都這麼說了，嬴惑也隻好同意。

昨夜那個小姑娘又湊過來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道：“你好，我叫阿莉。”

嬴惑看着她沉默片刻，還是笑着開口：“你好。”

阿莉問：“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嬴惑猶豫了一下，道：“從東邊。”

阿莉：“東邊是鬼蠻，可你們不是鬼蠻。”

嬴惑：“啊，那就還得再南一點。”他頓了頓，又問：“你們不喜歡鬼蠻？”

阿莉惡心地撇撇嘴，道：“當然不喜歡。他們害我們遠離家鄉。”

嬴惑點點頭，沉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問：“那你們不怕鬼蠻追過來嗎？”

阿莉聞言笑道：“不怕，我們有‘墨粉’！”

嬴惑愣了愣，不知道“墨粉”是什麼。不過他也不多問，村長沒提過的應當是村中秘辛，他不想多了解。

最後一點飯食被吃完，阿莉也得走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嬴惑，問道：“我明天還能來麼？”

嬴惑笑笑：“這裡有什麼好玩的，你非要來？”

阿莉說：“你很好看呀！”

嬴惑失笑，擺擺手，讓阿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