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箐點點頭,又俯身行禮:“勞煩公主跑一趟。”
“不不不......”虞兮趕緊搖頭,“我......我也愧疚,沒能幫上将軍一把。”
羅箐:“既已從軍,我老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局。隻是這幾年萬事順遂,便心生僥幸。唉,還是......”
虞兮戚戚然,不知該說什麼。
霍秋然已經止了哭聲,抱着虞兮不動彈。羅箐總覺得不妥,想把女兒拉開。虞兮卻以眼神示意不必,表示願意多陪陪霍秋然。
羅箐點點頭,心中悲戚,也不再陪客,轉身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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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惑回了一趟洛水北,此時屏障已經被血霧腐蝕了大半,隻剩下薄薄一層,看着心驚;所幸鬼蠻大軍尚未到達。南遷之事刻不容緩,嬴惑決定不再管姬宇的意見,直接安排南遷。
北地、上黨、邯鄲、巨鹿、恒山等地打開巨型通天井,通往隴西、長安、三川、河内、東郡、濟北、膠東一線以南的地方。與此同時,姬和、商澤、尹弘等人得到嬴惑的消息,夥同幾乎所有朝臣,帶着能帶走的所有要緊卷宗開始準備南遷,不能帶走的便送往攬月堂以法陣封存保護。各地郡守、縣令火速安排百姓遷移,封長樂和夏無棣帶着嬴惑從霍炳秋那兒拿到的兵符帶兵護送百姓。
這一切,都是瞞着姬宇行動的。
不過皇帝手眼通天,怎麼可能輕易就被瞞住呢?不消堂前燕告訴他這些消息,朝中自有朝臣會來告密。
告密者,例如,來燕。
來燕瞞着同僚來找姬宇,将嬴惑等人的行動盡數告知。
“......目無王法,擅自南遷,置陛下于不顧,這不是擺明了駁陛下的臉面嗎!”來燕一邊說一邊憤憤不平,仿佛這世上隻有他是最忠誠的臣子。
姬宇卻面無表情,歪歪斜斜地坐在高位之上,一手撐着頭,也沒看來燕,目光投向虛空,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來燕說完,沒聽到姬宇的回應,心中忐忑,擡眼向姬宇看去。看到姬宇坐得歪歪斜斜,又低頭,面上顯露出一抹不屑。
此時,在他眼裡,這個皇帝也是懦弱無能,不過隻是個大點的纨绔,大周遲早敗在他手裡。
不過再怎麼不屑,還是得做出一副尊崇的樣子。
殿内沉默許久,來燕等得焦躁,小心地開口:“陛下?”
姬宇仿佛這時才回神:“嗯?”
來燕心中腹诽,嘴裡說着:“陛下,那些人不把陛下放在眼裡擅自南遷,是否......”
姬宇:“依愛卿之見,應當如何?”
來燕馬上道:“理應重罰帶頭之人嬴惑,其餘人依照罪行輕重罰俸将職貶黜,以維護陛下天威!”
話音未落,姬宇就淡淡地哼笑了一聲。巧得很,此時殿門忽然被推開。
姬宇這才擡眼,往殿門口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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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嬴惑推算出護國大陣陣眼所在,但護國大陣還需要皇帝的玉印開啟,而且護國大陣催動的靈力來源也是個問題。商澤與嬴惑讨論許久,隻能靠人給大陣輸送靈力。
但如若如此,那輸送靈力的人這輩子也就走到頭了。
誰去祭陣都還沒商量好,商澤就還有其他疑慮:“陣法繪制本身就需要靈力,在金點圖上繪好了陣法再擴大,那需要的靈力可不止一星半點......你能撐得住嗎?”
嬴惑默然坐着,半晌才說:“自然撐不住。”他歎了口氣,“到時候再說吧。”
商澤也沒辦法,嬴惑便說:“我去找陛下,看他那裡......到底有沒有抵禦血霧的法子。”
商澤點點頭:“好,護國大陣這邊我也準備着。”
嬴惑對他颔首緻意,起身,道:“你先回吧,這些時日辛苦你了。”
商澤點點頭,行了個禮,離開了。
嬴惑又獨自坐了一會兒,身旁忽然打開一個通天井。他猶豫片刻,才走了進去。
通天井是通往姬宇寝殿的,但是寝殿沒人。嬴惑微微皺眉,擡腳往禦書房走去。
禦書房房門緊閉,外面守着黑衣黑袍的堂前燕。這回他們沒攔住嬴惑,像是雕塑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嬴惑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留一瞬,轉頭去直接推開了禦書房的門。
誰知他手還沒碰上房門,就聽到裡面有人說:“理應重罰帶頭之人嬴惑,其餘人依照罪行輕重罰俸降職貶黜,以維護陛下天威!”
嬴惑眉梢一跳,擡手推開了房門。
他倒是不怕姬宇事後治罪,就怕這人告了密,南遷之事被阻攔,那遭殃的就不止自己一個了。
禦書房房門被推開,姬宇随意地坐在高位之上,目光淡淡地朝嬴惑投過來。嬴惑與他對視一眼,因忙碌而被壓下的種種情緒莫名又被激了起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微微躬身行禮:“臣嬴惑,參見陛下。”
姬宇和嬴惑淡定自如,來燕就不好過了。他才告了密,說了嬴惑壞話,嬴惑馬上就來了。誰知他聽到了幾句話?以嬴惑的權勢和皇帝對他的偏愛,自己還能全身而退嗎?
嬴惑同姬宇行過禮,又看向來燕,态度甚至算得上平和:“這位是?”
來燕手心捏了把汗,朝嬴惑拱拱手,道:“微臣來燕,戶部尚書。”
“啊,”嬴惑微微颔首,“戶部尚書。”
他語氣輕輕的,來燕卻聽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來燕張口,想先發制人,但是嬴惑卻突然道:“臣于洛水時,同軍中衆将給陛下發去了數份奏折,盡陳血霧之危險詭谲、鬼蠻之陰狠難擋。我們也收到了陛下的回信,信中鼓勵衆将士努力抗敵,拒不南遷。”
來燕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他這是什麼意思。隻聽得嬴惑又說:“信中還說——”
在他吐出第一個字的時候,來燕就知道嬴惑要說什麼了,但是已經來不及阻攔——
“信中還說,随信送來銀糧若幹。但,我們并沒有收到銀糧。”嬴惑說完,淡淡地看着來燕,道,“敢問戶部尚書來大人,錢呢?”
來燕瞬間僵住。
姬宇微微挑眉,也将目光投向來燕。
那些錢糧自然是被他貪了大半,剩下的不多,估計是欽差合計着反正沒多少了,幹脆全部扣下了。隻是他們都沒料到,姬宇除了口谕外,還在給的信裡提了錢糧。
嬴惑不再看僵直不動的來燕,看向姬宇,道:“此事臣不插手,如何調查追究,全憑陛下定奪。”
姬宇笑了笑,道:“那就将他拖下去,斬了。”
來燕渾身一震,嬴惑也微微皺了下眉。不過嬴惑沒說什麼,來燕吓得大叫:“陛下!陛下!陛下饒命啊!微臣這幾年為國為民殚精竭慮!陛下!陛下啊——!”
兩個黑袍人從陰影裡鑽出來,拖着來燕就往外走。來燕屁滾尿流的,不停地掙紮哭号。
但殿中人都不為所動,姬宇隻是小小地嗤了一聲:“不成體統。”
等來燕的聲音徹底消失,姬宇才微微擡手,示意殿内宮人離開。随後姬宇才開口:“你來找我,應當不是為了彈劾此人貪墨吧?”
“是。”嬴惑看着他道,“既然來燕已經跟你說過,那我也不再隐瞞——我也不知為何你不願意遷都,隻是商澤說你這裡或許有對付血霧的方法。我想知道......陛下,有嗎?”
聞言姬宇臉色驟然一沉,手緊緊握住座椅扶手,堪堪沒将其捏碎。嬴惑心下一沉,知道姬宇恐怕沒有抵禦血池的方法。于是他又補充說說:“如果你這裡沒有抵禦血霧的方法,那我們就必須開啟護國大陣。”
姬宇面色晦暗不明,既不說自己能不能應對血霧,也不對遷都一事松口,說:“你們不是本事得很麼,開這個大陣還問我幹什麼?”
嬴惑張了張口,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來。姬宇不可能不知道開啟護國大陣需要他的玉印,半晌,他雙肩微微一松,帶着點無奈說:“姬宇,你為什麼不願意遷都?”
他終于又開始直呼其名,姬宇隻覺得血氣上湧,莫名開心。姬宇笑出聲,道:“我的理由和那些大臣一樣,城在人在,國都破則國亡,我不想做亡國之君。”
聽到姬宇又在扯淡,嬴惑徹底無奈了。他有些氣悶又無力,沉默半晌,道:“你在我面前還說這個,是覺得我不會拆穿你嗎?”
姬宇挑眉,欣然道:“是啊。”
嬴惑呼吸一滞,簡直想把他打一頓。
他捋了把額前的碎發,平息了一下怒意,才說:“......姬宇,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
姬宇微微仰身靠在椅背上,道:“我沒在胡鬧,我就是不想遷都。你們要走就走嘛,留我在這裡也不是不行。”
“到時候護國大陣升起會吸取整個城的靈力,你也會被吸幹!你留在這裡?”嬴惑聞言又驚又怒,情緒徹底繃不住了,幾步上前抓住姬宇的衣領,聲音從一開始的低吼逐漸又無力,“......你明明知道我不會把你留在這裡。”
“哇,不會嗎?”姬宇看着近在咫尺的嬴惑挑眉,“我好驚喜啊。”
一直被壓抑的情緒徹底爆發,嬴惑幾乎是吼着說:“你到底想幹什麼?姬宇?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想死是嗎?還是你想我陪你一起死?”嬴惑看着姬宇暗藏風暴的眼睛,“那我就陪你一起死!你将玉印拿來,送走了滿城百姓,我陪你留下來,我給你陪葬!”
嬴惑每說一句話姬宇的臉色就更差一分,嬴惑實在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甚至在那一瞬間,他感覺曾經的溫情也是假的。
話音剛落姬宇就緊緊抓住了嬴惑的手,咬着牙,呼吸沉重地看着他。
他似乎在壓抑着什麼,最後垂眼,從齒縫裡擠出來幾個字:“我有時候真想把你吃了。”
嬴惑一驚,姬宇繼續說:“啖爾血肉、寝爾皮骨......這樣你才不會日日想着别人,天天操心他事。”
“但是我舍不得。”他又說。
嬴惑或許是被強烈的情緒和姬宇驚世駭俗的告白沖昏了頭腦,腦子裡一片空白。
此時,突然沖進來一個人,口中大喊着:“陛下!血霧已經快到京城了!”
嬴惑一個激靈,猛地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