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檀在廿十那日回到汝丘家中,拖家帶口兼仆從侍衛近二十人。
久别重逢的兄弟二人好一頓摟抱,公儀檀更驚訝一年多未見的兄弟竟比自己還高出一個眉頭,欣慰的連聲感歎:“上次一别你還是孩子樣,今日就成大人了。”
整個家族最受衆星捧月的莫過于公儀家的最新一輩人——公儀林那個還在蹒跚學步的侄兒公儀佑,這個粉雕玉琢連一句話都不會講的毛崽子一進家門立即赢得所有人的目光和善意。
公儀老夫人自抱上孫子已連着三日都沒再進過佛堂,樂得合不攏嘴,把哭鬧認生的孩子硬是抱得服服帖帖。
那日午後,暑氣熏蒸,公儀林托着頭又在書案前昏昏沉沉打盹,門外傳來公儀檀的聲音:“睡醒了沒?”
自公儀檀夫婦住進這三進院,為避嫌就把院牆上的圓形門暫時封起來,這會他是繞了一大圈刻意找兄弟來了。
公儀林起身迎出門外:“我剛打了一個盹,這天熱的人心煩意亂,整日慵懶成性,書也讀不下去又沒有其他樂子。”
公儀檀從背後拿出黑色小陶罐遞給他,笑道:“給你找樂子來了。”
他探頭望去,是兩隻個頭很大的蟋蟀,指着兄長樂道:“也就你敢在父親耳鼻下玩這個。”
公儀檀見桌角揉了一堆廢棄的白紙,順手展開一張,其上寫着“康樂”二字,又展開一張還是這兩字,他當是普通的節氣祝詞,順口點評字迹:“幾個字寫的遒勁有力,把紙都寫穿了,看來這幾年下了功夫,父親說你不學無術遊手好閑,隻有我知道你是個踏實孩子。”
公儀林奪過他手中的紙又揉成團扔到桌角,滿嘴不滿:“老父他對我期望高着呢,向來對我挑三揀四吹毛求疵。不說了,我們鬥蛐蛐。”
兩人趴在黑陶罐旁吆喝助威,罐中兩隻蟋蟀撲殺撕咬,“兄長,我想去伯父那。”
公儀檀手中鬥蛐蛐的草杆一停,擡頭望着他:“何時有的想法?”
公儀林繼續逗弄已被咬敗的蛐蛐,雲淡風輕回他:“沒多久。想到自己一年長過一年還在家中無所事事,浪費大好年華不值當,不如跟在伯父身後謀個一官半職曆練曆練,往大了說想為國盡微薄之力,往小了說隻不過是謀個前程。”
“好啊,我在你這個年紀時不及你通透,被阿父趕着讀書交遊、見同齡的青年才俊,明明是塊普通的石頭卻還裝作美玉被到處推薦,那時候我都是硬着頭皮去應付,你年紀不大主動要走這條路,我很吃驚。”
公儀檀的長相并不十分出衆,勝在溫文爾雅,穩重老練,往那一坐通身都是滿腹經綸的儒者之氣,或許受公儀夫人緩慢的講話節奏影響,與他說話的人不自知就放緩說話速度去順應他的語速。公儀林在他面前從來都恭恭敬敬。
“我一直很欽佩你十九歲就獨自去醴縣做官,你不是美玉誰是美玉。你不在家中,絕不知父親是如何拿我與你比較,常歎息他身體不好不得不辭官回鄉,緻現今隻有大伯一人在京撐着公儀家百年的基石,他哀歎時必朝我發洩一通,少不得用你來壓我。”
公儀檀笑問:“那你都如何應付父親的抱怨?”
公儀林擡起頭狡黠一笑:“我當然擡腳就走。”
“你這麼敢?不怕父親打你。”
“偶爾為之,偶爾為之,多數時候還是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走你一樣的路去廣交知書能文之士。”
“不必過于憂心,等把這條路走出路徑自然就輕松了,平時若有困惑的事就給我來封信,大哥我暫時還有能力為你授業解惑,等你真去了建康出頭的機會多的是,我恐怕就不及你。”
兩隻蛐蛐鬥的兇猛,公儀林那隻被咬掉一條後腿,縮在罐底一動不動。公儀檀輕輕放下草杆,問:“回來這些時日各處應酬總沒能好好陪你。外面有沒有熱鬧些的地方,帶我去瞧瞧?”
“還真有一家,是一幫胡人在此開的酒樓,夜幕後又是跳又是彈,生意十分紅火,把那花柳巷的生意都搶了。”
“那就是晚上才熱鬧了?”
“不分白日黑夜,但晚上燈火煌煌更有意境,我們現在去别處轉轉,等天一黑就去胡人的酒樓如何?”
公儀林忙命司子備馬外出。
可巧這一日陶修上門拜訪,他前腳走,陶修後腳就一路打聽到公儀家的位置。
陶修一直沒忘西海縣的瘟疫,又兼陶彪再次提起他與陶舒必須成親一事,心情郁悶難解,索性收拾幾件衣裳去西海縣當個義士。
去西海縣要經過汝丘,他是午後打聽到了公儀家,一路走來口幹舌燥,手中用來遮陽的荷葉曬得焦枯,心裡想着見到公儀林時必須得先喝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