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娜唯坐在日航頭等艙中。曆經十四個小時的飛行,洲際頭等艙,她不遠萬裡,從荷蘭歸來。行程将盡,她拉起自己面上覆着的眼罩。立即有空乘無聲地上前,為她斟茶。拉娜唯一飲而盡,然後去廁所換下航司提供的睡衣,重新穿上日常工作時的黑色套裙。置于置物台上的密碼箱則被一并帶走又帶回,不曾離開唯的手邊。從窗戶望出去,這架波音正破開厚厚的烏雲俯沖下來,即将降臨在日本羽田機場。
拉娜唯剛剛坐下,方才守在廁所門口的女空乘這時前來,遞上一個袋子,裡面正是拉娜唯剛剛換下的睡衣。此時被整整齊齊的疊好,便于她的攜帶。拉娜唯禮貌地對她微笑,束起的發絲自然地随着動作飄下幾縷,顯得此人愈加娴靜。于日本人而言,這樣高貴的女士多半是某位大人物的配偶。然而這架飛機上,除了機長和副機長,沒有任何人比她的座次更高貴。
得到她的青眼,或許是我人生中所能得到的最高獎賞。女空乘安靜地退下了,心中還沒平靜下來。拉娜唯倘若猜到她在想什麼,大概會說:如果我願意的話,機長位我也是坐得的哦。她輕輕眯起眼睛。落地日本時即将步入夜晚,整個本州島即将燈火通明,而山谷中的雲霧還未散去。
可惜已經錯過的落日餘晖中的富士山。不過據說我以後就要在這裡天天上班了?倒是想什麼時候看都成,就是以後可能累的沒機會看了。拉娜唯一想到這點,立刻收斂了惬意的神情。誰說不是呢。就連現在我的落地,也是緊趕着去彙報工作。彙報工作總得有人來接應吧?看來這兒加班是常态啊……
夕陽映照下的羽田機場相當好看。并且繁忙,來自世界各地的航班絡繹不絕。随着飛機停穩,旅途告一段落,作為第一個下機的旅客,看着空空蕩蕩的到達層還挺有趣的。這回航班少有的提前抵達,接應的人懇請她稍作歇息,這消息是通過航司官方派人通知。好在羽田機場轉為有需要的乘客提供了觀景台,在整個機場視野最好的頂樓可供休息。侍應生在将這條消息轉告給拉娜唯後,便伸出手,希望幫她提着手上的密碼箱。
拉娜唯笑了笑,說不用了。手上則輕柔但迅速地将密碼箱背在身後。侍應生做理解狀,引導她落座。畢竟有錢有身份的客人總是有些怪癖的,何況她現在的所作所為還稱不上一句怪癖。拉娜唯把墨鏡取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輕輕地閉上眼養神。整個人沐浴在夕陽的餘晖中,容顔驚鴻一瞥,仿佛天照大神降臨這片國土——哪怕她面上有揮之不去的歐洲人特征。少不了人窺視她的面目,然而誰也不敢冒失地上前搭話。
接應的人沒有令她等太久。她隻休息了片刻,航司就又遣人來送她離開機場。一個司機——機場内的專屬司機——一位保镖,一位侍者。三人簇擁着她站起身來。拉娜唯戴上墨鏡,剛剛走了兩步,忽然停了下來。緩慢地,有力地轉身。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從墨鏡的上面露出了一半,随着她的嗓音貼近的,還有她本人。她在女性中,也算高的了。現在還穿着有些跟的鞋,直逼一米八——
“親愛的。”拉娜唯笑着靠近三人中離她最遠的那個,“摘掉你的口罩,露出你的頭發。”女人保有着一副好整以暇的派頭,仿佛想到了什麼,又快走幾步,貼近她的司機和保镖:“你們呢?摘掉。”
這兩人雖然不明所以,但都按照她的話這樣做了。無事發生。拉娜唯緊緊盯着他們的臉——憑她相對普通人類的八倍視力發誓。沒有易容。那就沒你倆事。她又把視線投回來。“聽我的。”她用她慣用的包含弦外之音的嗓音誘騙,“天知道,作為一個審美正常的人,我有多麼遺憾……口罩擋住了您有光澤的皮膚,而帽子埋沒了您燦爛惹眼的發色。倘若不是還餘有這一雙水晶一般的紫灰色眼睛,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從這偌大的機場裡,找到您。”
安室透确信她認出了自己。即便沒有明說,即便語焉不詳,即便旁邊那兩名真真正正屬于航司的工作人員正用羨慕又惱火的視線看他,仿佛長了一張好臉是什麼罪過——反正對他們而言,隻知道自己這同事馬上就要被闊太看上,從此一飛沖天了。
“您過譽了。”
“沒有過譽。”拉娜唯笑了笑,眯起眼睛,“雖然您長得出挑,可這一點都沒耽誤您工作不是嗎。甚至您更自覺,更勤勞——感謝您幫我拎箱子。不過我可以自己提,謝謝。”
她伸出手。安室透隻能先把箱子遞給她。然而二人雙手交錯的一瞬間,拉娜唯不僅抓住了箱子——也一并握住了他的手。女人略長的指甲不輕不重地壓下來,扣在他的手背上。像猛禽捕食時的尖爪。
“跟我走。”她對安室透說。一旁的司機大概是預見了自己被抛下的命運,立刻抗議:“我還要開車……”
“我相信他會開車。”拉娜唯轉頭,看着安室透,并且補充道,“你也可以勝任保镖的職務,對嗎?”
安室透沉默地看着她。忽然面上表情一轉,笑容甜蜜:“當然。”
“很好。”拉娜唯提上箱子,坡跟鞋在瓷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走路很快,并且同時打了個響指,“你們兩個不用來了。今天的工資照發——不,翻倍。”
成功把矛盾掐滅在搖籃裡。沒有人再會來找她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