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予送了殷麗和黃玉琴回到家,發現老爺子還坐在客廳等着她。以往這個時候,老人都會出去溜達一圈找找街坊鄰居吹牛,然後洗漱睡覺。
“爺爺,有什麼事兒嗎?”陸青予坐在方桌前等着他發話。
老爺子突然變得很憂傷:“哎,青予啊,爺爺真的不知道你去這個工坊是好事還是壞事?”
“為什麼這麼說?如今我都考上了,我肯定是要去工作的。”陸青予大吃一驚。
“哎!”老爺子歎了一口氣,猶豫很久終于開了口。
他把今天早上發生的插曲講了一遍,然後說:“幸好有小蘇同志在,也幸好他用相機拍下了照片,賴鑫他們才沒有得逞。但是,我覺得這些人做壞事沒有底線,我怕你去了受欺負。
你隻是想要一份工作,我們另外慢慢找好不好,找個适合女娃娃的地方。你一個小女娃,出啦工作本來就困難,還要面對這些惡意。哎!”
陸青予沒想到早上竟然還有這樣的故事,她也沉默了。
雖然她提前想到了有可能被調包,所以在作品裡融入了自己的一個代号,六條小青魚。
但如果不是蘇遠宸發現得早,處理得當。今天她将面臨的又是什麼?
她需要據理力争證明這件作品是自己的,那麼這些歧視自己的人,會給自己争辯的機會嗎?
一想到此處,她的後背感到陣陣涼意。
“我們就是普通人家,不可能每次都那麼幸運。這次我們是借了文化館的便利,以後呢?你天天要和這些人打交道,爺爺老了,爺爺怕萬一保護不了你,怎麼辦呢?”老爺子越說越傷心,嘴唇哆嗦起來。
陸青予拉着老爺子的手,輕輕安撫起來:“爺爺,你不用那麼擔心。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肯定不隻是因為他們不讓我們售賣鏡子盒,與他們賭氣。
我學了兩個月的掐絲琺琅技術,也看了不少景泰藍的作品,是真心覺得景泰藍工藝博大精深。我想好好研究、好好學,把景泰藍作為一生的事業。
爺爺,現在除了教師、紡織工,估計大多數工廠工坊都是男多女少的。隻要我努力幹,幹得出色,一定會獲得尊重的。
而且,剛才我的兩位小姐姐,她們答應我下個月報名參與學徒比賽。到時候,我就不孤單了。”
老爺子看向孫女,自從沒了父親,青予就特别懂事體貼,但也有些自卑懦弱。現在好像更睿智、更自信了。她勇敢地去辯論、去争取,好像真的能保護好自己一樣。
他松了一口氣說:“好吧!你如果真心喜歡景泰藍就去吧,爺爺至少還要在工坊待一年,也教過好些工友。他們會照顧你的。”
“那還怕什麼,我更不怕了。”陸青予笑着靠在老人的肩頭。“我有爺爺,有家人,有手藝,我什麼都不怕。”
“那也要小心,李長生這幫人真是惡毒,你要離遠點。”
“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還有,你要好好感謝小蘇同志,是他破了案,拿回了屬于你的東西,還在會場幫你說話。爺爺都看明白了,他是個為民除害的包青天啊!”
“好好好,我一定好好感謝他這個包青天。”陸青予嘴上答應着,心裡卻犯愁,怎麼感謝他呢?
上次送去的煙酒茶還有蘭花的畫,也不知道他更喜歡哪樣?這兩個月自己一點收入都沒有,擺地攤的錢也用完了。
相比做景泰藍,還是與蘇遠宸的相處更讓人抓狂。她想離他遠一點,但他卻還是能走進她的生活。
去感謝他一次,以後應該不會再見面了吧!
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但陸青予在家裡猶豫了很久都沒去找蘇遠宸。
第六天早上,老爺子最後都有點生氣了,拿出家裡的好茶葉交給她。
“你怎麼回事呢?送茶葉感謝一下領導,請他吃個飯,一天就能解決的事,足足拖了五天。後天你就要去上工了,到時候有你忙的。你再不去,就顯得我陸家沒家教了啊!”老爺子不客氣起來。
陸青予隻有換了出門的衣服,磨磨蹭蹭地往文化館走。為了能晚一點到達,她甚至沒有坐公交車,就這麼慢慢地走着。
天氣涼爽起來,陽光曬在街上也沒有那麼毒辣。
陸青予在梧桐樹斑駁的樹影中慢慢前行,路過了招待所、商店、醫院、公園、派出所、工廠……
街上的房屋雖然樣式顔色單一,物資不豐。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朝氣和陽光。
和他們相比,自己看似積極向上,内心其實更加的敏感、焦慮與害怕。也許是來自新世紀新人類的特質,也許是對這個時代蓬勃向上的敬畏。
總之,當面對惡意的時候,陸青予很清楚自己應該怎麼辦。
但面對善意,陸青予反而不知所措起來。她不知道這個時代人與人之間的真誠到底有多少。
逃是逃不掉的,這條路再長,也走完了,文化館到了。
蘇遠宸看見陸青予的時候,有些慌亂。
他把被自己撓亂的頭發用手指整齊地梳理好,再整理了一下襯衫,插了一支亮閃閃的鋼筆。
“小陸同志來了啊,請坐請坐。你是喝茶,還是喝白開水?”蘇遠宸抓緊時間收拾着桌子茶幾。
“都,都可以!”陸青予雙手捏着書包拘謹地給他讓出地方,乖巧地讓蘇遠宸更不敢看她了。
書桌上堆着很多資料和照片,她一眼掃過去,是比賽當天的場景。有一張照片露出一個角,裡面是飛揚的發絲。
她抽出照片看了看,裡面的人是自己。飛揚的黑發,骨感帶着肌肉的手臂,端起的鐵鏟裡是黑色的煤炭。
下面一張照片也是自己,表情凝重,脊背挺直正在繪畫。
再下面一張照片還是自己,站在主席台上雙手緊握,面露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