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擡頭、挺胸,背着雙手闆着臉,跨跨兩步走到幾個小姑娘面前。
姑娘們正小聲打趣鄧思詩的對象,想辦法讓她帶出來給大家瞧瞧。然後就看見黑着臉的陸開明。
年輕人很少和工坊的老師傅打交道,總覺得陸師傅平時不太愛下樓,也不太愛說話,隻喜歡鑽研自己的東西。所以,大家直愣愣地盯着他,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幹什麼。
陸青予擡頭看見老爺子黑着臉,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陸開明很生氣地說:“你們幾個小家夥,幹活兒不專心,好好的顔料都給浪費了。尤其是你,陸青予。看看你一手一桌子的顔料。你知道這顔料多難得多昂貴嗎?”
陸青予舉起小瓶子搖了搖:“顔料不就是瓶子裡倒出來的色粉,調着水和膠就做好了嗎?我看過了,庫房架子顔料色粉很多的。浪費一點點,沒問題吧!”
姑娘們都嘻嘻笑了起來。
“那你知道這色粉哪兒來的嗎?”陸開明繼續問。
“商店裡……工廠裡……化工廠……”陸青予說着說着,發現老爺子的臉更黑了。
“都是些混賬東西,你們的師傅呢?連顔料哪兒來的都不教,就讓你們直接上手啦?一天天地,就知道浪費。
你們知道我當學徒第一件事情做的是什麼嗎?就是磨顔料。”陸開明生氣罵人的時候,氣場特别足。
陸青予縮了縮脖子,她還是第一次被老爺子批評,還是在單位,太丢臉了。
姑娘們詫異地望着陸青予和陸老爺子。
在陸開明的吼聲中,于方林和張少堅走了過來。于方林低着頭:“師叔批評得對,是我們沒有講清楚顔料的來源和制作方法。”
張少堅嘀嘀咕咕的:“這些顔料的配方不都是祖傳的秘密,不能說嗎?”
“如果我們永遠抱着師傅教徒弟,必須留一手的想法。那景泰藍的技術就真成了秘密,斷絕傳承了。”
陸老爺子痛心疾首。“我教你們的時候,可沒想過你們是誰的徒弟,是什麼派系。我從來都是傾囊相授、毫無保留的。”
于方林低下頭:“知道了,我這就重新教。”
“不用你,我來!”陸老爺子挽起袖子,招呼幾個姑娘。“都跟我走。”
陸青予帶頭,幾個姑娘鹌鹑一樣老老實實地跟着老爺子上了樓。年輕的工友們互相打聽,她們幾個人是犯了什麼天規律條。
老爺子帶着幾個姑娘到了樓上的畫室,找了個角落讓她們坐下。畫室的幾位老工友,看到這幾人表情不善,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畫室的窗很大很明亮,靠裡面的牆一溜櫃子架子,有圖有紙有顔料有畫稿。
老爺子從裡面拿出一堆彩色石頭,放在桌上。“給你們看看,這才是景泰藍的顔料。”
陸青予伸長脖子看着這堆石頭:“這不是石頭嗎?”
“對,這是石頭,他們是你們使用的彩色顔料粉末的原始狀态。經過一系列的加工工藝,才能做成今天的彩砂。采砂再混合水和膠,變成你們今天的顔料。”
老爺子指着石頭們介紹:“你們看看,這是青金石,這是綠松石、藍松石、朱砂石、紫雲英、水晶、雲母石……”
老爺子每介紹一種,女孩子們眼睛就越亮。這些都是耳熟能詳的寶石啊!
“哼哼,沒見過吧,這些寶石就是琺琅彩的原材料。所以我們的景泰藍才能産生半透明的寶石質感來。即便經過千年,也不會變色脫落。
在清代以前,我們自己連這個顔料都不能生産,全靠進口。後來即便生産出來了,産量也非常小,僅供給宮廷。顔色從最開始的藍色為主,到現在也不過幾十種顔色。”
姑娘們伸出手,摸上了石頭凹凸不平的表面。
“現在知道你們浪費的都是些什麼吧!”老爺子氣得嘴都歪了。
“我們這些老家夥用這些寶石燒成了琺琅料,好不容易研磨碎了發給你們用。你們呢?一丁點兒也不愛惜,都是些沒有經過困難年代的溫室花朵。”
姑娘們猛點頭:“我們錯了,我們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好。那就跟着我做顔料吧。”老爺子突然露出頑皮的笑容。
陸青予心裡咯噔一下,有點不好的預感。
果然,老爺子指揮着姑娘們到庫房,一人領了小筐燒好的琺琅料石頭。然後到了畫室,先用錘子把大石頭敲成石塊,再把小石塊放進研磨碗,加上水敲成更小的碎渣。
接着用研磨棒進行研磨,磨成粉後挑出雜質,用水洗出漂浮物。再進行研磨,清洗、沉澱……
步驟不對,要被老爺子罵。
有雜質沉澱,要被老爺子罵。
粗細不均勻或者不夠精細,也要被老爺子罵。
老爺子不太方便罵其他姑娘,就逮着陸青予數落說教。整個畫室都充斥着他洪亮的罵聲。
陸青予雖然明白爺爺這是殺雞儆猴呢!但誰也不想當這隻□□!她垂頭喪氣地上班,躲着老爺子下班。
晚上吃飯時,老爺子露出笑臉,準備關心兩句是否手酸。陸青予避開他捧着碗回了房。
誰知道老爺子會不會在飯桌上繼續說她呢!絕對不能再給他機會了。
陸紅紅把臉埋在碗裡,裝作透明人。
等幾個姑娘好不容易做出一批合格的顔料,一周時間已經過去了。八卦也不講了,手也酸了,人也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