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爺子坐在姑娘們的對面:“說說吧,什麼感受。”
陸青予腹诽,這是什麼語文老師帶小朋友春遊勞動,還要寫心得體會的教學策略。
“陸師傅是想告訴我們,上工是辛苦的,不要偷懶。我覺得還行,不累!”殷麗爽朗地說。
大家想,你一個打鐵出身的,研磨顔料這點體力對你來說肯定不在話下。
“累我覺得還好。”鄧思詩點頭。“磨石頭讓我戒驕戒躁,精心凝神專注工作。”
黃玉琴和覃莉趕快表态。“我們以後一定好好幹活,珍惜工坊的原材料和顔料,絕不浪費。”
老爺子點點頭。
羅斐思考了一下說:“我發現景泰藍用的琺琅釉料和我爹陶瓷廠用的陶瓷釉料好像是一樣的。隻不過他們是用繪畫的方式,最後進行圖案制作和上色,必須一次成功,非常考驗師傅的畫工。
景泰藍是填色的方式,但顔色數量有限,所以需要精細地調制顔色和搭配顔色。應該不需要太複雜的繪畫技巧。”
老爺子用手指頭敲着桌子:“那是因為你現在還用的是别人的圖紙,色彩也是提前就規劃好了塗好色給你看,你照着做就行。如果自己從頭到尾完成一項作品,更加考驗畫工。必須将美和技術難點一起考慮進去。”
老爺子點評完,問陸青予:“青予你呢?什麼感受?”
陸青予一直在琢磨老爺子讓大家磨顔料的用意,肯定不是簡單地磨磨心性而已。她斟酌着說:“開始不太理解,我覺得工業社會應該分工明确才能提高效率,顔料制作和景泰藍制作分開更好。術業有專攻嘛!”
老爺子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黑了。
“但是!”陸青予求生意識強烈,趕快補充。“我說了但是啊,陸師傅别着急。
我磨了兩天,突然就想到,一百年前、一千年前的匠人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很耐心地磨制着顔料,等待制作一件閃耀着寶石光輝,無與倫比的工藝品呢?
這件作品,可能是放在神位前,可能是擺放在皇宮之中。我對它的期待,一下子就變成了崇敬。
再聯想到即便工匠已經化成了塵土,景泰藍依舊美麗。也許,我們對待景泰藍這門工藝應該多一些敬畏心吧。”
老爺子這回露出了微笑:“這回對了,景泰藍流傳到今天特别不容易。你要記得,你是因為熱愛景泰藍這門藝術才來的。你們也應該像老一輩的工匠一樣,崇拜它,珍惜它。”
經過一周的磨煉,姑娘們好像真的不一樣了。但是,身體的累是真實的。畢竟當了一周的雞,天天被宰。
周日的時候,陸青予躺在床上一句話也不想說,隻想睡覺。她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卻一點也不願意記起來。
被遺忘在角落裡的蘇遠宸,正在離南州市四百多公裡的慶芳縣。這裡有幾家上百年的漆器作坊,制作生産的生活用品和工藝品遠近聞名。
今年的年貨展銷會上,除了天和琺琅工坊,就屬他們家的作品最受人歡迎。特别是漆器制作的盤子、盒子,價格不貴、色彩鮮亮,實用性很強。
市文化館派出蘇遠宸在這裡和縣文化館的工作人員一起搞調研,采訪工匠、尋找收集漆器的曆史文物和工藝資料,梳理曆史脈絡。但是幾家工坊相隔距離較遠,蘇遠宸每天上山下鄉忙得團團轉。
周日他一大早就去問了縣文化館的收發室,有沒有他的信件。
老大爺笑眯眯地說:“小夥子,沒有,真沒有。這一周都沒有你的信。如果有你的信,我第一時間給你送到辦公室去。”
蘇遠宸失望地回了宿舍,躺在床上一句話也不想說。
陸青予這個家夥,不是給你地址了嗎?為什麼還沒有給我寫信,是忘了嗎?還是沒空呢?
會不會實際上她寫了信,在路上被耽擱了呢?畢竟縣城裡的雪還是很厚的。
蘇遠宸翻來覆去,最後站起來看向窗外,青黛色的遠山連綿起伏,再等兩天吧!
老爺子覺得上周磨煉小姑娘們成果卓著,這周準備繼續。
于是上周看笑話的年輕人,接下來笑不出來了。這一周他們都被随機點到樓上去磨制顔料,一去就是三天起。
整個工坊人心惶惶,終于恢複了年前的工作狀态,彭城實時宣布,3月1日進行半年考核!
一時間,哀嚎不斷。老實的孩子抓緊學習,聰明的孩子抓緊偷懶。
幾個姑娘生怕3月考核墊底,更加努力地工作。每個人都在師傅的小組承擔了不少任務。
自然而然地,陸青予徹底忘掉蘇遠宸希望她寫信這件事兒了。
蘇遠宸再次詢問沒有信件後,煩躁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根據他在縣文化館做研究的進度,一個月根本不夠。他的腦袋裡天人交戰。
一個說:為什麼她就是不給自己寫信呢?那我可不可以先給她寫信呢?
另一個說:憑什麼她不給自己寫信,自己還要先寫?
一個說:她不給自己寫信,是不是證明她沒有遇到麻煩,生活工作都挺好的。自己應該放心才是。
另一個說:沒良心的,有事才找我,沒事就不能找我嗎?
一個說:沒事為什麼要找你,人家畢竟是個小姑娘,不會随便找領導幫忙的。而且你自己每次态度都不友好,非要别人求着才肯幫忙。還三番兩次地算着她欠了幾次,什麼時候還,還挺得意!
于是蘇遠宸驚訝地發現,她是不是覺得自己沒用了?
她是不是覺得自己态度很惡劣?
她是不是覺得自己锱铢必較?
世界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