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這一個月一直躲着他,隻在文化宮上課前後打個招呼,盡快少說話,更沒有讓他送自己。
她甚至不敢多看他幾眼,怕多看了就像現在這樣。
她躲在陰暗的角落,他站在陽光之下,舍不得錯開眼睛,又不得不挪開視線。一個人糾結矛盾。
櫻桃紅裙時刻提醒着她,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人。
蘇遠宸很上道地先上樓去找彭城,然後在各車間拍照晃晃,最後才坐在陸青予身邊。
陸青予見大家都朝這邊望着,豎着耳朵聽着兩人的對話,連忙推着他離開:“哎,小蘇同志,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你守着我做什麼?”
“陸大師傅,我今天的工作就是采訪你。”蘇遠宸裝模作樣地拿出本子和筆。
“我聽輕工局的人說了,他們才送走一批很漂亮的景泰藍台燈,和以往的風格不一樣,是工坊的年輕設計師做的。我猜想肯定是你,隻有你有這麼厲害。”
我,厲害嗎?
陸青予擡頭看着蘇遠宸,他明亮的眼睛帶着笑意,有些驕傲。
“算你猜對了,這批台燈确實是我設計的,不過我爺爺幫了很多忙。我是在他的指導下完成的。”
“相當不錯了!我聽說你們這一行要出設計師比出工匠難多了。”蘇遠宸的誇誇信手拈來。
“設計師也是工匠,不懂工藝是設計不出來的,我現在還遠遠不夠。”陸青予對于誇誇很開心,但還是要保持謙虛。
“那你準備第二批貨的圖紙了嗎?”蘇遠宸一眼就看到陸青予在塗色的畫稿是新的台燈。“給我看看,我給你做個宣傳。”
“不用了!”陸青予慌忙用手遮住畫紙,再拿來一張大報紙把桌上的稿紙全部遮住。
“懂了,生産成品之前要保密嗎?”蘇遠宸興奮地問。
陸青予低下頭:“工坊沒有用我的圖紙,第二批貨是李師傅在負責設計。”
蘇遠宸沉默片刻,盡量放低了聲音冷冷地說:“是他們搶走的嗎?你是不是受委屈了?需要我幫忙嗎?”
三句話,三個疑問,很貼心地在為她考慮。
陸青予看着地闆,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說什麼呢?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未來走向已經被定好了呢?他到底知不知道兩個人的差距有多大呢?
三句話,三個疑問,很果斷地掐掉過去的妄念。
“不用了,我這次不準備請文化館或者你出手。”陸青予慢慢擡起頭。“我想要一場公平競争。”
“公平競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蘇遠宸勸解着。“他們是這個工坊最頑固、最強大的力量,你一個小姑娘需要别人的幫助。”
“為什麼我不行,找你幫忙就行?我自己可以的。”陸青予有些不知名的怨氣,一起爆發出來了。
“你真的不準備找我幫忙?”蘇遠宸被氣笑了。“我還記得你曾經說過:不能要求一個乞丐和一個富翁比賽掙錢,還不給乞丐任何資金,這不公平。
然後你以此為由求我幫你找材料參加比賽,這才多久啊。大半年吧,你就自大到這個地步啦?硬碰硬對你沒好處!”
“誰說我不找你幫忙,就不能找别人?”陸青予轉過來看着他。
“我不是小白菜,我不需要你可憐。我有朋友、有家人、有師傅同事,我更沒有那麼笨要去硬碰硬。”
“你,好心當作驢肝肺。”蘇遠宸氣沖沖站了起來,走出了車間。
陸青予跟着站了起來,追到了大門口:“我想用自己的力量赢一場,不可以嗎?”
“你當然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但你把我當什麼?有用處的時候就是蘇領導,沒用處的時候就是小蘇嗎?虧我把你當朋友,結果這麼大的事都不告訴我,還經常躲着我。”蘇遠宸背轉了身子,說出了心裡話。
“我,我沒有……”陸青予有些理虧。
“好吧,是我蠢,是我太心善。當初看你和老爺子困難,想着幫一個算一個,到頭來卻成了多管閑事。”蘇遠宸在包裡一陣翻找,然後摸出一本書。
他回頭狠狠快走幾步,把書塞進陸青予手裡:“是我傻,主動幫你找的工藝美術材料,這是最後一次了!你陸大師傅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再見!”
陸青予本來有些内疚,結果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反而把她氣笑了。
“蘇遠宸!”她高喊着。
蘇遠宸都跨上自行車了,又扭頭看着她。
“謝謝你以前幫助過我,以後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往上走。”陸青予說道。
蘇遠宸回頭看向遠處的街道,這和剛才的話有什麼區别。
“我不要你高高在上地可憐我,我也不要永遠仰望你!”陸青予鼓起勇氣最後說:“如果可以,我想做平等的朋友。”
蘇遠宸聽到這話有些詫異,在她看來,他們如此不平等嗎?
男女、高矮、出生、學曆、單位、收入、地區、國家……這個世界處處不平等,她為什麼這麼在意和他的區别,想要和他平等呢?
腳下的自行車哧溜溜地響着,輪胎帶着他走了很遠。為什麼她想要和他做平等的朋友呢?
是不是,她有些别的想法?
蘇遠宸捏緊刹車,發出一陣尖銳的聲響。他再次回頭,姑娘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隻看見天和琺琅工坊灰色的小樓掩映在梧桐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