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一片安靜,隻能聽見車間外的蟬鳴。
太震驚了,陸青予居然給老爺子找到了他的最新作品,就是這件去年出土,年初修補,工坊人人參與讨論的文物。
誰也不能在時間和見證者上找碴,這事刊登在報紙上,鐵證如山。
能夠修複這件古代景泰藍文物,本身就代表了超高的技藝。否則根本無法和古代工匠完美銜接,修舊如舊。
李正林傻眼了,賴鑫覺得自己的嗓子發幹:“這,這也沒有獨立創作啊!”
陸青予就知道他會這麼說,她拿出手上的一張紙舉起來給大家看:“這是文物出土時的樣子,陸開明參與了第一次清理。”
圖片上的景泰藍花瓶深埋在泥土中,完全看不出是個什麼玩意兒。
“這是初步清洗後待修理的樣子,也就是陸開明修前的照片。”陸青予舉起第二張紙。
照片裡的文物變形嚴重、鏽迹斑斑、顔色暗淡。和現在鮮亮完整的模樣判若兩物。
人群裡嗡嗡聲四起,大家議論起來。
“這,這些照片,誰知道真假。”李正林還想扭轉些什麼。
“對!也不知道陸開明做了多少工作,就這麼随便……”賴鑫已經詞窮了。
陸青予還沒說話,她旁邊的陌生人說話了:“各位,文物挖掘和修複,公安人員都在現場,你們要質疑我們博物館的權威性嗎?”
這聲音斬釘截鐵,估計是博物館的保衛人員,和公安也差不多。賴鑫一夥人終于不說話了,人群議論聲更大了。
宋磊和劉遠亮沒想到參與個評選,這麼多事兒。這工坊的人際關系複雜,拉幫結派,管理相當有問題。
擦擦頭上的汗,宋磊擠出一個笑容:“既然陸師傅作品送來了,那我們就看看吧!”
孫方中也接過陸青予手中的照片開始比對起來,看着看着發出一聲喝彩:“妙啊!”
譚淳幫孫方中解釋:“我和孫大師都曾經去博物館幫忙修複過文物。沒有超越制作者的手藝,根本無法修複。
你們對比看看這上面的金獅子,以前全壞了看不出形。陸師傅要根據紋理來判斷獅子的五官、鬃毛和身體的比例尺度。
再看瓶身這部分,原有的掐絲和琺琅全沒了,現在修複得一模一樣,你不說我都看不出哪兒曾經殘缺了。”
“做新東西難,修複文物更難!”孫方中搖頭晃腦地說:“修複得如此天衣無縫,技術手段當屬罕見。全國也沒幾個人能做到吧!”
譚淳指着修複位置給宋磊等人看,所有人都看不出一絲差别。
天衣無縫,全國都沒幾個人能做到!
評審組的這句話給這件作品定了性,于方林帶頭鼓掌,二号車間所有人跟着鼓掌,剩下的人也不得不鼓起掌來。
八級工的作品就這樣定下了。
依次往下,是李正林的梅瓶、于方林的蓮花燈、賴鑫的仙鶴壺,然後是其他幾位老師傅的作品。
年輕一輩裡,陸青予排第一,曾來第二、黃玉琴第三,以此類推到最後一名。
最後一名的作品是一個巴掌大的胭脂盒,簡單鑲嵌着一朵牡丹花。旁邊的銘牌上寫着彭城的名字。
陸青予會心一笑,彭城是個光明正大的人,能做到什麼程度就什麼程度。他的主要任務是帶領工坊發展和改革,手藝對他而言并不是那麼重要。
但李正林的作品來得蹊跷,他總不至于去燕京購買一件景泰藍回來。
這個年代去北京要坐三天三夜的火車,來回就是一周,三天前大家還看見李正林在工坊裡上班。更别說這隻梅瓶少說也是上千塊才能買的東西,李正林根本不可能自掏腰包買這個。
專家組到車間一角商量評級情況,大家蜂擁而至參觀文物。白手套伸出手,隔開了興奮的人群。
大家第一次近距離看修複的文物,再對比旁邊李正林等人的作品。一邊研究一邊讨論,很多人在這一刻提升了對景泰藍工藝的認識。
陸青予死死盯着李正林的梅瓶看,越看越古怪,越看越熟悉。
青色、藍色、蓮花、錦鯉。
“我的女兒,你出生在景泰藍世家,就算是女孩子也能有一番成就……
我給你取名為青予,希望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我的女兒,我為你做了一件作品,上面有你的名字,希望你将來能看到……”
陸青予的喉嚨像被捏住了,她仔細看着手中的梅瓶。梅瓶外形修長優美,大多數人都認為是女子的象征。
瓶身上面錦鯉閃耀,一條、兩條、三條、四條、五條、六條!每一條魚的尾巴都是青色的。
原來他把六條小青魚,當做自己的女兒。
還以為是自己獨創的有趣代号,結果冥冥中自有天意。
“等等!”陸青予走回專家組。“李經理的作品不是他做的,這應該是陸巡的作品,而且是十九年前的作品。”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于方林和賴鑫猛地擡頭看着陸青予,賴鑫的臉色變化莫測。
工坊裡的年輕人還在猜測,老人重新聚攏到專家組身邊。李正林呆立在原處,陸金陪着他。
宋磊不懂:“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李經理的作品,還有陸巡是誰?”
“陸巡,陸巡是我父親!”陸青予的眼睛開始酸脹。“這隻梅瓶是他做了送我的出生禮物,因為我叫做陸青予,六條小青魚。你們可以看看,花瓶上是不是有六條魚。”
宋磊等人拿過梅瓶開始觀察,确實有大小不同的六條魚。
李正林沖過來:“别聽丫頭片子胡說。六條魚就是你陸青予,放屁。領導,這是我做的,不可能是别人做的。陸金,你說對不對?”
“對,我親自生的火,幫忙打磨鍍金抛光的!”陸金幫忙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