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不是您的失誤,這事早晚會發生,隻是碰巧發生在您呆在這兒的時候。”吸血鬼說,“在貴族院動手之前,我會将您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用那隻受過傷的右手按住自己單薄的胸口,依依不舍地說道:“我應該立刻就送您離開的,但我太想和您多呆一會兒了。”
妮娜鼻尖一酸。
她努力當一個懂事的女兒,可薩利對她的态度永遠都漫不經心。
她用功讀書,取得優異的成績,老師們也從不會像關心其他尖子生那樣在意她。
她交出精彩的簡曆,面試官們卻總對她明嘲暗諷。
就算她在這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已經習慣了這種如履薄冰的感受,并一直打起精神樂觀面對,也不意味着她對來自外界的溫情全無渴望。
而她竟從這個冰塊一樣的吸血鬼的身上感受到了溫暖。
“去地上生活吧!你們隻是長期生活在地下,沒有對人類社會造成任何危害,你們可以提交申請,成為地上世界的合法居民。”她在輪椅邊上單腿跪了下來,“我可以幫助你們。我會盡我所能。”
“事情沒有您想的那麼簡單。”吸血鬼用一種既欣慰又遺憾的語氣說道。
“我知道沒那麼簡單,但我說過,我會盡力。”
吸血鬼用他冰涼的手掌蓋住了妮娜放在輪椅扶手上的左手:“您見過生命之樹嗎?”
“沒有,但我知道它就在赫爾馬岱。如果你想參觀,我可以帶你去。”
吸血鬼說:“所有的純血魔族都誕生自生命之樹。包括我們的十位大貴族。”
妮娜覺得這個話題有點突兀,但還是應道:“我聽說過魔界大貴族的事,據說他們可以分别号令魔族的十個分支,魔界也因此被學者們視為絕對階級的社會。”
“人魔大戰中,人類奪走了七位大貴族的核心。”
“等一等,你說七位……”
“得到了大貴族核心的人類成了所謂的七貴族。核心的力量使他們能夠掌控大貴族之下的七支魔族,不過僅限于這七支,也僅限于在戰争之後誕生的魔族。”
自小被灌輸的世界觀和吸血鬼颠覆性的話語産生碰撞,讓年輕人類感到不知所措。
沒有任何資料提示過這段曆史,貴族院一直聲稱七貴族的起源是七位聖靈的神話。
她在課堂上粗淺地學過人魔大戰的曆史,一直相信人類憑借自身的努力在兩個種族的競争中獲得勝利,隻是在勝利後多少顯得不近人情。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種族竟是憑借卑劣的手段赢得戰争,并持續不斷地壓迫着無法反抗的失敗者。
她無法立刻相信吸血鬼所說的一切。
“龍族、元素獸,還有幻靈——人類未能得到他們的核心,您可以看看,這三個種族是不是已經在地面上徹底絕迹了。”
“是貴族院下令将他們滅絕的……”妮娜想起曆史上有名的幾場除魔運動,以及普特背後的巨大傷口。
“力氣大又聽話的魔族對戰後數量并不算多的人類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廉價勞動力,而那些不受控制的魔族則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引爆的炸彈。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選擇了。”吸血鬼又試着在椅背上尋找舒适的姿勢。
“很抱歉對您說這些。我不是想讓您對您的政府産生質疑,隻是想告訴您一個事實:七貴族不會對我們這些出生在戰前的魔族心生憐憫。如果您同情我們,就請允許我們随着這個庇護了我們近三百年的家園一同逝去吧。”
漆黑洞穴裡迎來了一陣沉默。
“我很抱歉……”妮娜說。
“為什麼要道歉?”吸血鬼有些驚訝,“這并不是您的錯。”
“我也不知道……。”妮娜擡頭望着羅德裡斯潛藏在黑暗中的模糊輪廓。
她想起小時候有一回薩利帶她去教會,那裡有一個從赫爾馬岱搬來的魔族礦夫,一個身材高大的巨魔,始終佝偻着背,神情卑微。
大人們嫌棄他,孩子們害怕他,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妮娜緊緊捏着薩利的手,隻敢偷偷地看上一眼。
她也覺得那個巨魔又髒又可怕。
巨魔是來教會領取救濟品的。修女卻将他趕了出去,理由是他顯然不信教。
其實妮娜也不是教徒,可她卻領到了食物。她沒有問薩利為什麼要将紫色魔物趕走,因為她覺得理應如此。
長大之後,她不再以直觀的美醜區分好惡,很少會沒由來地去厭惡在生活中偶遇的魔物,但一直以來的社會教養讓她從未覺得幼時的感受有什麼不對。
而現在,妮娜開始感到内疚。
即使沒有除魔運動的威脅,地上的魔族也沒有過上好的生活,與人類長得越不相似便越是如此。
不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