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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幫重開夜宴,上一次是為了給楚留香接風洗塵,這一次卻是為了送行。
楚留香和南宮靈默默對峙,一個像鷹,一個像狼,兩人目光灼灼,互不退讓,幾乎将整座宴客廳照亮了。
顧白月的手落在桌下,悄然去拉南宮靈的衣袖,楚留香恰在此時偏首一笑,星目熠熠,明亮得讓人無所遁形:“阿綠,倘或我今日死在這裡,你會為我流淚嗎?”
顧白月怔然:“我會難過。”
南宮靈語氣譏诮:“你若不多管閑事,就不會死。”
楚留香長歎:“可惜我天生是操心的命。”
這裡的夥食很好,叫化雞做得尤其香酥可口,胡鐵花胡吃海塞,似乎完全沒有覺察到席面上的暗流湧動,還将一碟花折鵝糕塞給顧白月,“沒事,吃你的,有我在,老臭蟲死不了。”
楚留香也點頭,溫言安慰顧白月:“不錯,快吃些東西吧,我保證,事情絕不會朝着最糟糕的結局發展。”
南宮靈撇嘴:這個楚留香,真是越來越讨厭了!
他拿起銀質酒壺,“我們一邊飲酒,一邊聊天吧,畢竟過了今日以後,咱們一起喝酒的時機就不多了。”
楚留香接了酒杯:“今日之前我一直心有疑問,劄木合和靈鹫子四人,天南地北,各有派系,也曾積攢下萬貫家私,手下高手無數,為何一到此處便紛紛斃命,又有誰神通如此,可以精準探知幾人蹤迹?”
南宮靈很是自負:“你當然想不明白,隻因你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一個年輕人,尤其是一個聰明機靈的年輕人,總免不了有些傲氣。
“不錯。”
楚留香承認:“我犯了一個‘燈下黑’的錯誤,單想着那四人在路上遇到埋伏,露了行迹,不成想,送信之人就是暗下毒手之人,試問普天下,除了丐幫弟子,還有誰能在短短十天之内,将四封信同時送往漠北和海南呢?”
南宮靈不屑地哼笑:“你還不算太笨嘛。”
“如果我沒有猜錯,任慈也并非壽終正寝吧?唉,你本是意氣風發,前途無量的武林新秀,我實在不願看到你自甘堕落。不如,你告訴我你同那扶桑刺客是什麼關系,一切可全是那扶桑刺客脅迫?”
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他永遠不會殺人,也永遠懂得給别人一線生機。
然而,南宮靈隻是咬緊牙關,兀自沉默。
楚留香隻覺莫名其妙:“你這般維護那扶桑刺客,可知助纣為虐者,絕不會有好下場,他能殺了西門千四人,焉知不會翻臉無情除掉你?”
“哈哈哈……”
南宮靈笑嘻嘻地,仿佛樂不可支,“你說他利用我,有朝一日還會殺了我?這絕不可能,你可知他是誰嗎?”
楚留香道:“你對他倒信任得很。”
南宮靈像小孩子一樣揚着下巴,傲然道:“世上隻有兩個人能令我信任,其中一個便是他。”
那蕉葉杯放置在桌上,無人去動它,南宮靈道:“你我的酒都出自這一隻壺裡,當中也無甚機關,你竟也不敢喝嗎?”
他賭氣般說道:“好,你不敢喝,我替你喝,你本不該懷疑這酒中有毒的,世上又有誰會認為區區一杯毒酒,便能毒得死楚留香,他又怎會在酒中下……”注1
“等一下。”
顧白月盈盈而笑,素手輕巧地伸了過去,“南宮幫主,我剛好有些口渴,這杯酒贈予我吧。”
她戴着帏帽,紗幔有意裁短了一些,不影響飲食,卻也不叫人随意觑見面容,纖纖手指捏住蕉葉杯,毫不遲疑地将那一汪秋露白送到唇邊。
“叮!”
一根金針襲來,穩穩擊穿酒杯,淡青色瓷片碎裂在地。
顧白月有些傷心,又有些了然。
南宮靈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一壺酒,“他要殺我?可是,為什麼,他竟然要殺我……”
楚留香:“你還不明白嗎?酒裡含有天一神水,無論我們倆誰喝了這酒,都會讓幕後真兇稱心如意,那人唯一沒想到的變數就隻有,隻有……”
他望向顧白月,少女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似一朵晚霞映照下的潔白芙蕖。
楚留香長聲歎息,怅然若失:
情之一字,果然惱人,那人能設計出一樁樁驚天迷案,可見是個算無遺策,多智近妖的狠角色,到頭來還不是不合時宜地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