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月提着裙擺上樓時,老人嗓音喑啞地打招呼:“那竹梯一共有十三階,小姐慢行啊。”
顧白月腳步一頓:“多謝提醒。”
她一階一階走得緩慢而堅定。
老人桀桀怪笑,像一隻夜枭:“小姐,您終于來了。”
少女在蒲團上坐好,清透眼睛裡滿是好奇:“紀子阿嬷,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紀子神色有些得意:“小姐,您忘了,您小時候就身帶異香,老婆子挖掉眼睛後,鼻子就越來越厲害了。”
她想到什麼,遲疑着問道:“您的雙腿?”
顧白月笑得很開心:“我的雙腿已經好了,是哥哥給我治好的,你知道,哥哥就是有這樣堅韌不拔的心性,無論多艱難的事,他總能解決。”
紀子贊許地點頭:“是啊,那時候,伊川谷最厲害的相面師都不敢直視少爺,說他臉上有龍騰虎躍之勢,隻可惜伊賀家的老人們因循守舊,把血統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否則以少爺種種令人心驚的天賦秉性,一旦繼承家主之位,必定能夠将伊賀家發揚光大,再現往昔榮光。”
想到伊賀家族為了保持所謂純粹血統,曆代繼承人做出的一系列瘋狂舉止,其驚世駭俗,變态畸形的程度,簡直令人不寒而栗,顧白月甫一想起便直欲作嘔,正色道:“紀子阿嬷,請你不要再提及那個污穢的家族,他們喪心病狂之處,我早已領教,哥哥和我曾無數次慶幸,我們同天楓十四郎沒有血緣關系。”
紀子感歎:“我隻是有些惋惜,倘或少爺是伊賀家族骨肉,家主也不會眼睜睜看着夫人冷落你們,虐待你們,甚至還一度變本加厲,殘忍地将你們關起來,竟然還……”
那樣慘絕人寰的事,真是想一想都覺得罪過。
顧白月表情淡然:“都已經過去了。”
紀子撫摸着自己皺紋密布的蒼老臉龐,“年輕時太天真,總以為人生還有無數種可能,實際上地獄魔神早就暗中布好陷阱,小姐啊,我還記得您小時候玉雪可愛的模樣,怎麼就想不起來自己的臉了呢?”
顧白月聽得難過:“在我心目中,阿嬷還和當年一般溫柔和善。”
紀子滿足地笑了起來:“這些時日,我過得渾渾噩噩,脾性也愈發刁鑽古怪,隐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小姐,多謝你來看我這個糟朽的老婆子,讓我來告訴您一個秘密吧。”
顧白月:“什麼秘密?”
紀子:“一個關于您和少爺身世來曆的秘密。”
顧白月疑惑:“什麼?”
紀子詭秘一笑:“夫人太過傲慢了,她那樣高高在上的人物,可能永遠都想象不到,一個卑微如蝼蟻,低賤似家犬的仆婦,在被她逼迫着硬生生挖掉自己眼睛後,竟然鬥膽包天,妄圖窺伺她的隐秘。苟且偷生的賤民們,也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啊,恰恰因為我的目盲,才讓家宅裡的傭人們對我不設防,而我鼹鼠般每天蟄伏,一點點拼湊搜集來的信息,終于得出一個很有趣的答案……”
那張蒼老枯瘦的臉,在黑暗中一點點扭曲變形,仿佛毒蛇,吐露森森獠牙,她沖顧白月所在方向招手:“小姐,你靠過來一些,我來告訴你,你同少爺其實根本不是……啊!”
紀子突然大聲慘叫,凄厲驚惶,瞬息之間斷了氣。
顧白月借着昏黃燈火一看,老人胸膛中了一記飛镖,上面泛着幽幽藍光,一瞧便知浸泡了見血封喉的劇毒。
“出來!”
顧白月知道是誰做的,普天下隻有一個人會用如此狠辣手段,對付一個本就日薄西山的老人。
“哈哈哈……”
清脆悅耳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一聲接着一聲,層層疊疊,前赴後繼,将整座小樓嚴密包裹,恍若鬼魅。
女人長發飄散,穿着薄薄一層紗衣,輕飄飄地掠了過來,落在顧白月臉頰上的手指冰冷,滑膩,毫無溫度。
“阿月,我的乖女兒,咱們母女分别這麼久,你想阿娘了沒有?”
顧白月面無表情地看了石觀音一會兒,忽而主動揭了紗幔,嫣然一笑,美得不可方物。
少女褪去青澀,掩下眉眼間的純稚之氣,明明白白地彰顯着女性柔韌美感,渾似一座白玉雕成的絕代佳人。
真漂亮啊……
石觀音臉上充斥着濃郁的嫉妒,眸子深處卻不受控制地閃過驚豔,癡癡地瞧了一會兒。
忍受着那黏膩而惡心的視線,顧白月輕啟紅唇,貝齒微露,有意嘲諷道:“娘,我在你身上聞到了血腥氣,你同神水宮的水母陰姬交手了嗎?那麼這一回你又是怎麼脫身的呢?該不會是故技重施,自薦枕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