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秦家的第一晚,秦勖在書房刷題,椅邊擺着小沙發,晏雪乖乖地坐在他腿邊看兒童畫冊。
除了秦勖的鋼筆落在紙上發出沙沙聲,間隔隻有晏雪翻動畫冊的聲響。
秦勖視線往腿邊移去時,準能看到仰着小圓臉偷偷觀察自己的小家夥,卷翹的睫毛會緊張地一顫,低頭假裝去看畫冊,實在是可愛。
他忍不住伸手抱小家夥到腿上,下巴在他松軟的頭發上蹭蹭,手臂圈着他繼續做題。
晏雪就這樣坐在哥哥懷裡,兩隻小手搭在桌沿,安靜乖巧。
等晚上,許婉雲和陳姨,在房間裡給晏雪洗過澡,剛一轉身,就找不見小人影。
陳姨眼尖瞧見通往大少爺房的門開了一條小縫,便對着太太指了指。
許婉雲走過去,順着門縫望過去。
夜燈泛着淡黃柔和的光芒,套着乳白睡衣的小人,頂着一頭烏黑如墨的頭發,手臂圈着小娃娃,吧嗒吧嗒地,一步一步,堅定地邁向哥哥。
秦勖彎腰抱起嘟着紅豔豔小嘴巴的小貓,遠遠地看到門那一側的母親,點了下頭。
許婉雲也擔心晏雪晚上會害怕,見如此,也沒有說什麼。
轉身回房時,對正在看文書的丈夫感慨:“那個孩子如果在,是不是就跟晏雪一樣可愛?一樣喜歡黏着哥哥。”
秦莊摘下眼鏡,遠遠地看一眼太太,沒有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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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
晏雪窩在哥哥的臂彎間,聽哥哥給自己講畫冊上的故事。
惡龍,公主,與騎士。
“……勇敢的騎士最後打敗了惡龍,迎接了他深愛的公主。從此以後,他們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夜間秦勖的嗓音沙啞而溫柔,“好了,我們的故事結束了。”
晏雪從溫暖的臂彎間擡起瓷白圓潤的小臉,輕輕地問:“哥哥,幸福美滿的生活,是什麼樣的生活?”
軟軟的小手指戳戳哥哥俊美的側臉,再戳戳耳垂。
秦勖将畫冊合攏,放上床頭櫃,側過身看他:“小貓現在覺得幸福嗎?”
晏雪睜着清澈的眼睛,卻滿是懵懂。
這個命題太大。
十五歲的秦勖都不覺得自己可以回答好,便攏着胳膊抱緊懷裡的小人,“沒關系,等過幾年,等小貓長大了,再回答哥哥。”
晏雪點下頭。
等秦勖關燈的時候,才聽見被窩裡的小人小小聲的咕哝:“如果每天和哥哥一起睡,小貓就會幸福了。”
秦勖笑着圈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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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雪就這樣在秦家大宅住下。
白天大部分時光,他都跟在秦老爺子身邊。
原本秦勖和父母都怕他畏懼老爺子,誰知道他就安靜地呆着,偶爾端個茶杯,讓練字就沉下心練上幾小時。
秦老爺子驚奇,一個六歲的孩子,怎麼能這麼靜。
幾日後,周管家往老爺子書房裡按了個小孩子專用的小書台,開着花窗,高高的玻璃門推開就是漂亮的花園。
大家都知道,晏雪是真得了老爺子的喜愛。
晏雪日日坐在小書台邊,動作笨拙可愛地磨墨,練毛筆字。
他還沒有上過學,不認字。
秦老爺子從最簡單的筆畫開始教他寫,沒多日,橫豎撇捺的筆鋒就初見端倪。
秦勖為晏雪選了家庭教師,于是日常的事務裡加入了漢字和英文課程。
晏雪想要寫哥哥的名字,秦勖就抱着他坐在自己腿上,握住他的小手一同執筆,慢慢地寫下“秦勖”兩個字。
等認得字多一些,晏雪就會自己寫,一邊寫,一邊嘀嘀咕咕地念叨,像是小和尚念經,反反複複,喋喋不休。
一次,秦勖悄悄站在他背後聽,才知道他念的是“秦冒力”。
他曲起手指在他小腦袋上彈了一下,“沒大沒小。”
晏雪嘟着嘴巴扭頭,手掌捂住被彈的地方,泫然欲泣的模樣。
秦勖放下手裡的書,彎腰抱住他揉揉:“小貓疼了?對不起。”
晏雪伸開胳膊,圈住哥哥,悄悄地将沾了墨汁的手指,在哥哥耳後頸側的位置按一個小小的印記。
他以為哥哥不知道。
其實秦勖每次都知道,卻由着他去。
洗澡前,他側過身,從鏡子裡觀察這枚印記,圓嘟嘟的,很可愛。
晏雪想學畫畫,悄悄和哥哥說了沒幾天日,一位美麗大方的女老師出現在秦家偏宅。
他就像是上學那般,吃過飯,陪過爺爺練字喝茶,就背着哥哥送的小書包,一路走去偏宅上繪畫課。
秦家大宅成片的綠茵裡,時常可見晏雪安靜行路的模樣,偶爾心情極好,會蹦跶兩下。
夏日午後,放假休息的秦勖,總愛靠在書房的窗台邊看書,穿着一身簡約柔軟的深藍家居衫,修長的雙腿随意地搭着。
長長的帷幔一般的窗簾被晚風吹起,拂過他英俊的側臉,晚霞的橘光散射在他的周身,淡淡的,朦胧的,讓人看不清一般,整個人仿佛沉浸在另一個夢幻的世界裡。
晏雪手裡抱着姨姨給的水果碟,踏進來正好看到。
他放輕腳步,慢慢地靠近,但還是被擡眸的哥哥望見,随後被抱進了溫柔的夢幻之中。
從那時候起,晏雪就迫切地想要學會畫人像。
哥哥的臉龐,眼睛,鼻梁,嘴唇,或者隻是一個如夢似幻的輪廓,都會出現在他的畫紙上。
隻不過他都隻是偷偷的畫,藏在稿紙的最底下,連教他繪畫的老師都未曾見過。
三年後。
秦家大宅的花園裡,總是出沒着一個拿着畫筆的小小少年,瓷淨的臉龐低垂着,寂靜無聲地專注在畫闆上,偶爾擡眸,望向一望無盡的玫瑰花園。
這個季節的粉邊玫瑰,已經開到荼蘼,嬌柔的花瓣在風裡搖曳,時有飄零。
秦家來了幾位客人。
是秦老爺子的次子秦敬帶兒子來見爺爺。
秦敬比秦家長子秦莊更精于生意上的事情,長袖善舞,負責海外的事業開拓,這幾年頗有建樹。
他們夫妻原本是該住在秦家大宅,但秦敬的太太,是一位豔星出道的演藝人士,這件事叫秦老爺子十分忌諱。
後來,秦敬和太太在國外有了孩子。
等兒子秦冕出生,在大哥秦莊和許婉雲的遊說下,秦老爺子才松口,同意舉辦婚禮。
婚後,秦敬和太太就長住國外。
這位太太也鮮少往家裡走動。
這次是借秦勖即将舉辦的十八歲生日宴,秦敬帶着十六歲的兒子秦冕過來,想在老爺子面前讨個好。
一身西裝的秦敬給老爺子續茶,先誇一頓秦勖,再将自己的打算說給老爺子聽。
“爸,我看阿勖已經是個大小夥了,懂得規矩也多。小冕比阿勖小兩歲,也該在爺爺身邊學點規矩。”
說完,他轉向飲茶的秦莊,“大哥,你說是吧?”
他以眼神示意這位溫厚的大哥,希望能在老爺子面前開個口。
秦莊放下茶杯,也對老爺子說了兩句。
他想的是,侄子秦冕若是讨得老爺子歡喜,那對父母也是百利無害。
秦老爺子沒做聲,撐着手杖揉了揉。
當家的人自有考量。
秦敬如今事業正好,不比往常,恨不得自己直接搬進秦家大宅,天天繞着老爺子轉,好等老爺子百年後,賺得更多遺産。
他問道:“爸,秦冕雖然在國外接受教育,但我和他媽媽也會很注意教他中文,漢字,還有書法老師每周在學。”
秦莊一聽,笑着點了點頭:“那挺不錯。小冕呢?讓他進來跟爺爺說說話?”
他示意弟弟去喊兒子進來,在老爺子面前露一手。
秦老爺子揉着手杖上的玉石,沉沉開口:“也不必特意來讨我的好,你當初但凡能聽我一句……”
秦莊輕咳一聲:“爸,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秦敬聽着父子倆“一唱一和”,略有不滿。
他這多年和太太在國外,總疑心老爺子不肯接受他們,多半是秦莊夫婦倆從中作梗。
秦莊見弟弟沉下眼簾,沒動,便親自起身:“我去叫小冕來。”
等他打開書房門,卻見周管家匆匆趕來,滿臉驚慌。
秦莊腳步一頓,皺眉:“這是怎麼了?”
秦家的周管家,幾十年八風不動,曾幾何時見過這等倉促神色。
他幾乎是連疊跑了一步到門口,壓低聲響說:“二少爺和小少爺好像鬧起來了。”
“什麼?!”秦莊臉色都變了,盯着他着急問,“人呢?”
“在花房那邊。”
半小時前,大宅西南花園。
下午還是好好的晴天,到了三點往後,便是烏雲密布,唯有天際露着一線的藍色,像是一件黑色衣服好端端地撕開一個口,露出藍底子的内襯。
九歲的晏雪就在快下雨時,拿着畫架站進了玻璃花房。
一年半以前,秦勖心血來潮,讓周管家弄了個大溫室花房,架了幾把秋千,好讓晏雪在裡面栽一些自己喜歡的花花草草。
許婉雲又讓在花房裡辟出個位置來設了茶台,方便賞花飲茶。
于是花房越變越大,從原本的一間屋大小,擴成四五間屋子的面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