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晏雪記得車子一路往秦家開,陰雲就追着走。
短暫的雲開天藍後,陣雨在即。
踏進秦家大宅的一瞬間,暴雨如注。
大宅内,腳步聲如雨點噼裡啪啦作響,一行拎着黑色公文包的西裝男人正從客廳出來,氣氛顯得焦灼而肅穆。
行頭專業的人,看到這位年輕而神色淡漠的大少爺,都頓步。
為首的中年男人禮貌而恭敬地打招呼:“大少爺好。”
秦勖道:“我二叔的事情,麻煩各位。”
生于豪門的人,哪怕是此刻說着客氣話,卻也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淡倨傲。
中年律師連連點頭:“應當的,應當的。大少爺客氣了。”
随後他們魚貫而出,冒雨鑽進門外的黑色轎車裡,着手去處理今天秦敬在項目啟動儀式上被帶走的事。
其中一個在車子駛離秦家時,還扭頭望向大宅内,為剛才的驚鴻一瞥——那名站在秦家大少爺身側的美少年,瓷靜柔和,眉目如畫。
有人輕聲問:“剛才那位是?”
副駕駛的中年人道:“是早年大秦總和太太收養的孩子,小秦總當親弟弟護着的。其他的就别打聽了。”
大家噤聲不語。
-
晏雪印象中,大宅裡的人如此驚慌失措,是那場車禍。
他一擡頭,就看到了高高在上,臉色陰沉的老爺子。
這個年邁的老人,坐在輪椅内,眼簾厚重,雙眸沉凝,神色裡,凝聚着一場爆裂的陣雨。
秦勖攬住仰眸的少年,偏過臉,在他耳旁淡聲說:“小貓,先回房間。”
晏雪的視線落在哥哥越發俊美成熟的側臉上,在對上他深灰的幽深瞳眸時,輕輕地點了下頭,乖得一如幼年。
秦勖擡頭望向二樓,秦老爺子深深地看他一眼,讓周管家推去了書房。
他踏步跟上去。
晏雪急忙握一下哥哥的手,哥哥沒有回頭,隻是手指回捏了一下自己的指尖,似乎在說:小貓,别擔心。
他固執地站在客廳,望着高大成熟的男人一步步往上走,直到消失在走廊盡頭。
書房。
周管家後退,憂心忡忡地看一眼爺孫倆,合門關上。
他并沒有走遠,而是守在門外。
剛才老爺子聽見秦敬被當衆帶走,已經差點暈過去,強撐着意志見過公司的人和稍後趕到的十幾個律師。
他正在琢磨,大少爺在今日之事中扮演什麼角色,耳中就聽見“啪”的一聲。
周管家渾身一凜。
房内。
秦勖的舌尖頂了頂腮,老爺子的一巴掌很紮實,口中彌漫起一絲很淡的鮮血腥味。
秦老爺子一屁股跌坐進輪椅中,顫着手指他,想起從小帶着他在左右,一心往世家子弟的方向培養,重視學識教養,希望他終有一日可以肩負秦家這百年望族的重任,卻沒想到如今,養出的隻有狼子野心。
他氣得控制不住手抖,另一隻手握在扶手上,青筋虬結如樹根枝蔓。
“他畢竟是你二叔,何必要害他身敗名裂。”
老爺子第一時間拿到了消息,整個崇安發展計劃中有一筆來路不明的外資,是由秦敬名下的另一家合資公司通過各種途徑從國外引入。
這筆資金,牽扯之廣,超出老爺子的想象。
他聯系上已經内退的政府老友,從對方口中得知,“現在有明确消息,秦敬與國外某政黨的高層常年有往來”。
活到這個年歲,秦老爺子從未設想過,自己的兒子會與“政治掮客”“政黨白手套”這些特殊字眼牽扯上關系。
他看着秦勖冷漠地垂着薄而鋒利的眼簾,心冷了半截:“阿勖,為什麼好好一家人,不能先把事情說開?要搞成這樣?”
秦勖忽而俯身,雙手撐在輪椅的扶手上,攻擊性極強地盯着老爺子,發狠般一字一頓:“您不如問問秦敬,好好的一家人,為什麼要下死手。”
秦老爺子後脊涼透徹骨,凝固如一尊石膏像,隻有兩顆黑壓壓的眼珠子在轉。
他明白,長孫已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長成一隻老鷹,看似是在天空悠閑地翺翔,其實随時看準了會俯身一擊,一擊必中,像死神一樣送獵物最後一程。
他的喉頭幹燥,帶着嘶啞般問:“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