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下過一場暢快淋漓的陣雨,雨停後,豔陽依舊。
及至傍晚,病房木地闆上灑着金燦燦的落日光芒,整個房間溫暖融洽。
偌大的電視屏幕上,一位女性主播字正腔圓地播報新聞。
【根據最新消息,警方已經配合監察委針對‘崇安發展項目’的涉事企業與政府部門展開有序調查……】
一張大床,躺着是的秦老爺子。
一雙渾濁的眼眸緊緊地望向屏幕,神色凄涼。
在中風後,口角歪斜,暫時失去語言功能。
醫生初步判定,至少需一、兩個月時間才能恢複。
【秦氏企業的董事長,秦老先生在秦敬出事後,中風入院搶救。當前暫負責家族生意的是長孫,秦勖。這位年僅二十五歲的接班人,已在第一時間主動配合警方,給出最全面的财務資料,相信,這是他在有力地傳達出秦氏家族與其二叔秦敬進行切割的信号。】
【在外界看,秦勖此次頗有臨危受命、力挽狂瀾之意。我們暗中采訪内部的一位中層管理人員,得知目前很大一部分員工表示願意相信這位年輕的掌舵者……】
屏幕上閃過秦勖的照片,被保镖們簇擁着踏出警局,身形挺拔如松,黑色口罩都掩不住他高挺的鼻梁。
濃眉深眸,俨然一派威嚴的家族繼承人模樣。
“哥哥真的很厲害,對吧?爺爺。”
一道幹淨的聲線打破了詭異的甯靜。
秦老爺子緩緩轉動脖頸,勉強地斜睨着病房大門,眼神晦澀難明。
白衣黑褲的少年,乖巧溫和,一步一步踏向病床。
他的視線從屏幕上轉移到了爺爺忽然蒼老十幾歲的臉龐上,“爺爺,今天怎麼樣?好點了嗎?”
晏雪的語氣天真不谙世事,仿佛從不知道爺孫倆之間發生過的龃龉。
他坐下後,從袋子裡取出一個銀色的小機器,在老爺子面前晃了晃。
秦老爺子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等見到晏雪取出一盒非常老舊的膠卷相片,瞳孔才仿佛被細針刺中般,神經質地眨了起來。
晏雪神情乖巧柔和,一邊低頭擺弄小機器,一邊解釋道:“醫生說,可以給爺爺看一些以前的舊照片,說說以前的事情,爺爺就能好得快一些。”
他淡淡笑着擡眸,“可能很快就能說話了。”
秦老爺子的語言系統受損,但記憶沒有任何問題。
就在晏雪取出一張相片塞進機器的時,他的眼角痛苦地泛起淚光。
晏雪将相片塞進小機器裡,親昵地道:“爺爺,你還記得這個看片機嗎?是我剛來秦家沒多久,伯伯送給我玩的。”
他眸光溫柔,仿佛透過陳舊的小機器,看到和善的夫妻。
“當時,伯伯覺着我不喜歡親近他,悄悄讓哥哥轉交給我。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伯伯的爺爺,也就是哥哥的太爺爺年輕時去歐洲考察買回來送給伯伯的,是他的珍藏。”
這可能是晏雪進入秦家後,秦老爺子第一次聽他說這麼多話。
句句柔軟,字字誅心。
晏雪的手指捏住一個小巧的類似于老虎機把手的金屬杆。
“咔嚓”一聲,亮光照進裡面的相片上。
他雙手捧着看片機,送到老爺子的面前:“爺爺,您看,這是周管家給我們拍的第一張全家福。”
是夏日的某一個清晨,秦家的花園裡,秦老爺子被長子夫妻與秦勖、晏雪圍着拍攝的,和和樂樂。
隔着快十年的時光,秦老爺子大腦裡回蕩起當時的話語。
許婉雲:“爸,來拍照,我們有一陣沒拍合影了。”
秦莊:“晏雪啊,跟哥哥站一起嗎?要不伯伯抱着你?”
晏雪小手捏着秦勖的衣角,輕輕搖頭,随後被秦勖抱起來。
秦勖笑着:“爸,我抱着就行。”
同樣的舊場景,也浮現在晏雪的腦海中。
他拿起旁邊的幹淨手帕,輕輕拭去老爺子眼角的淚。
“爺爺,是不是想伯伯和姨姨了?如果他們在就好了,對吧?”
秦老爺子最裡發出沙啞的嗚咽聲,腦袋往一邊偏過去,似乎是要遠離看片機。
稍一眨眼,濁淚滾滾。
一側,是老機器不停響起的“咔嚓咔嚓”聲音。
每次一響,是更換一張相片。
看完為數不多的照片,晏雪聲音低軟而帶着無盡遺憾地說:“可惜,我沒有給伯伯和姨姨拍很多照片。”
秦老爺子始終閉着眼睛。
如果他可以說話,可能此刻會大聲呵斥着讓晏雪出去。
良久,秦老爺子睜開眼,看向這個尚且沒有成年的少年,微凸的眼球打量他,試圖弄清楚他是否知道秦莊夫婦的死。
他想起兩年前,他在書房裡和秦敬的對話,當時晏雪就在門外……
秦老爺子咬緊的牙關,始終沒有松開。
如果是從前,他不認為當時的晏雪聽見一切後,還能僞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但他現在也難以确定。
假設晏雪當時就知道,并且告訴了秦勖,那麼……
秦老爺子心裡的驚濤駭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