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轟隆隆——”
最後一道紫金天雷落下後,登天之階在清明宗渡劫台上空顯現出來。
各宗長久地沉默以後,十分感概地向清明宗送上祝賀。
但是正在半空感受靈光沐浴的落陽突然轉頭看向了星辰峰的方向。
他心跳,有點快。
視線落下,他看清了清明宗聚集在主峰大殿的數萬人,但是這數萬人裡——沒有明遊。
“大師兄,明遊呢?”
落雲還在安排飛升大典後的大比事宜,腦海裡突然響起落陽的神識傳音,差點把腰間玉墜拽了下來,臉上笑容不改,隻是在轉頭時不經意地動了下唇,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他跟你前後腳閉關了。
說完落雲又接着應付圍上來的各宗門代表,同時腦海中閃過一絲疑惑:明遊是誰?
不對,他剛剛說什麼了嗎?
落陽正準備看向星辰峰時,飛升的異象顯現了出來,似是萬裡江山,山海枯榮一瞬間,異象吸引了地面上關注飛升的所有人的視線,但是洛陽眼神一瞬間變得呆滞了起來。
他看見了山海、看見了生靈、看見了消亡……
他仿佛變成了大地、變成了天空、變成了天地間的雲霧和飛鳥,變成了海底的遊魚和珊瑚、變成了這世間的任何一種生靈和死物……
祂看遍了日升月落、獨守着生死枯榮、遊離在塵世之外……
祂是落陽,祂不是落陽;祂是天道化身,祂是天道。祂入世曆練,祂該歸位了……
天道,不許私情。
天道,不許私情!
天道,不許私情?
可祂,心悅一人,偏愛一人,獨一無二。
落陽臉上顯出掙紮,臉上劃下晶瑩剔透的淚。
他心悅一人,他何錯之有?憑什麼要抹消他的記憶?!他曾親身經曆的點點滴滴,是組成他這個人的全部,憑什麼就此剝奪?!
半空中的身影正在不受控制地飛向天穹,看見的人互相道喜,争先恐後地要去沐浴一次“饋贈”,而被“饋贈”裹挾着“飛升成仙”的那個人,渙散無神的眼中落下一滴又一滴眼淚。
像是被“饋贈”灼傷了眼睛。
嘴唇無聲翕動,吐出了一個名字:明遊。
像是一根定海神針在此刻插下,上升到凡塵不可見的高度以後,半空中的身影在一刹那間黑發染上了赤金的光輝,身形逐漸變得虛幻起來,頭發輕輕晃蕩間長到了曳地的長度,眉心浮現出一枚赤金的神印,一雙眸子變得翠綠,一眼看去是濃濃的生機之力。
散了,消散了。整個人匆匆半空消失了,在“引渡”金光徹底消失的時候,一縷金色流光從天而降,落在了清明宗紫陽峰後的玉蘭坳裡。
半晌後,玉蘭花照常開放的山坳裡,走出來一位長身玉立的青年。
一身紮眼的白衣金紋,但是走動時身形直接穿過了墜下的玉蘭花,陽光灑落大地,陽光下的人,不曾留下影子。
等到夜色拉開了帷幕,落雲才回到主峰的後院裡,剛在樹下的搖椅上坐下來準備歇口氣兒,當場就察覺到了院子裡不速之客的氣息。
猛地起身看過去,臉上笑容一滞,有些猶疑地喚道:“師弟?”
“大師兄?”
院外傳來女子的高聲呼喚,落雲下意識地開了門。
落辰好似裹着一身清輝走進了院子裡,對着樹下的落雲晃了晃掌心團扇,肩上霞色的輕紗是唯一的亮色。
“大師兄!我禁閉是結束了對吧!?”
落辰興沖沖地跳進院子裡,對着落雲笑意盎然地問、
落雲眨了下眼,點了點頭,又把視線投向了那個院中石凳上坐着的“人”看去。
落辰跟着看過去後挑了下眉,眯着眼湊近了幾分後倏然笑開,團扇點了點那個坐着的“人”的肩頭,笑着說:
“六師兄你這是什麼姿态?頭發怎麼變色了?”
“落陽”轉過頭看過來,落辰笑得更開心了,道:“師兄你中毒了嗎?眼睛怎麼綠油油的?”
說完也不管對方,落辰提着裙子轉了一圈,下巴一擡,道:“師兄,怎麼樣?我拿你送我的鲛绡和鲛紗做的,花了好大功夫,好看吧?”
“落陽”終于有了反應,視線落在了落辰的衣裙上,眉心微蹙後身形猝然消失在了院落中,一點氣息都不曾留下。
落辰一呆,轉過頭看向搖椅上的落雲,眨巴眨巴眼睛,輕聲道:“六師兄怎麼了?”
落雲嘴角噙着笑,神情略帶恍惚地道:“嗯……飛升了吧?”
落辰:“啊?”
……
離開院落後,循着氣息最濃的地方找了過去,赤金色的衣角最後落在星辰峰山腳下。
殘留的陰邪的陣法、被染紅的地面、殘枝斷木上清晰的劍痕都證明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惡戰、不、不是曾經、就在不久前,不到一天。
血迹未幹,但是這裡,隻剩下一個人的氣息了。
循着氣息看過去,溪流的另一邊,倒着一具屍體,女子的屍體。
屍身上是劍氣殘留的傷口,死因——驚懼而亡。
祂要找的人呢?
祂要找的那個人,在哪?
琉璃般透明的指尖擡起,在虛空中抓握,分線一樣分出幾縷後“拉”出了其中的一絲,在指腹間撚撚後,手掌一攤,一隻雪白的紙鶴出現在虛幻的掌心。
“祝劍君道途永昌。”
青年淡漠的氣音響在耳邊。
第一反應是高興,是劍君,不是師伯了。第二反應是……他人呢?
祂撥動了時間,但是找不到他。
像是惱羞成怒一樣地在虛空中使勁抓握了一大把,眉頭都皺了起來,但是那雙森綠的眸子,始終無波無瀾,無悲無喜。
直到夜幕降臨,在虛空撥動翻看的“人”徒地停下了動作,然後探出手往地面上抓出了一團腦袋大灰蒙蒙的“霧氣”。
抓在掌心時能明顯感受到上面帶着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法則之力,但是也帶着屬于這個世界的業力。
綠瞳顯出一份森然,先是撚起那些紮眼的猩紅,落手的瞬間看見了被殺害的生靈、慘死的生靈、被剝奪盜取的氣運。
賊?不,是盜。
祂憤怒地伸出手,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法則全部撕碎,電光滋滋地裹在指尖上。
垂死掙紮。
最後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彌漫在一塊四四方方的方塊上遊動着,很複雜,輕易看不出規則。
但是祂是誰?是天道,是法則,在祂的世界裡,當是祂說了算。于是屬于此界的法則強勢入侵,剝奪開層層僞裝和保護後直達中心,那是一片極小極小的方片一樣的東西,上面流動着銀色的液體。
在觸及的瞬間,祂知道這是什麼了。
是記憶。
于是祂理所當然地讀取了。
然而祂失策了。
當祂看見那長達幾世的“見證”以後,深海掀起了浪濤、山脊聚攏又開裂、天穹之下刮起了飓風……
祂心亂了。
祂啟唇喊出一個名字,呼喚那個消失在了所有時空和記憶裡的人。
“明……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