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池中錦鯉甩尾引得水聲嘩啦,溫雲姝垂目瞧了眼,再擡眸時卻撞入一雙冷眸中。
石闆路與涼亭相隔不遠,夜色漏光,那雙眼眸漆黑深邃,擡眼望過來時隻覺得淡漠清冷,像雨夜裡的涼意,輕輕一瞥卻讓人心底泛起冷意。
她驚了下,濯白指尖松了力道,手中絲帕驟然落了下去。
夜晚涼寂,絲帕落在池中驚得魚兒飛竄,溫雲姝不由得探身想要去撿,可絲帕已然随着水波蕩至觸及不到的位置,任憑如何勾都勾不到。
雨滴落在肩頭,明明絲絲麻麻的涼意,她的臉頰染上一層熱。
局促羞澀感讓臉頰越發滾燙。
忽的前面有水紋激蕩暈染過來,池裡錦鯉四下遊開,她掩面擡眸。
剛才替人打傘的侍從一躍而起,點水而來,彎腰勾起手帕,利落飛身落在溫雲姝身後,垂目雙手遞給她,“大姑娘。”
深夜出來穿的單薄,溫雲姝不自覺扯了扯鬥篷,才伸手将手帕接過去,溫聲開口:“多謝。”
那人微微颔首,飛身躍出,黑靴在池面輕輕一點,如夜中飛鷹般踏過水面落在石闆路上,恭敬地拿過那人手中的雨傘繼續替他撐着。
她攥着手帕轉身望過去。
油紙傘已将那人遮住,隻隐約瞧見方才撐傘那隻手骨節分明,修長白皙。
一行人擁簇着過去。
溫雲姝猛然回神,起身快步回到房間,心跳如鼓作響,她穩了穩心神,輕聲喊道:“春芽。”
春芽從外面進來,見她發絲沾着雨珠,渾身潮濕,頓時清醒過來,連忙找來毛巾幫她擦拭頭發,“姑娘,你這是……”
溫雲姝搖搖頭,“沒事,你去幫我準備一套衣裳,要素雅一些的。”
“現在?”春芽扭頭瞧了眼外面,這三更半夜的。
“立刻。”
見她臉色蒼白凝重,春芽也不敢多說什麼,應了聲起身去外頭拿衣裳。
溫雲姝在菱花鏡前坐下,銅鏡中的雙頰那抹紅還未消散盡,她擡手撫上臉頰,手背上溫涼剛好緩解那抹熱。
方才那人是祖父所說的郎君麼。
漏夜前來,難道是要來退婚的?
細細想來,若是真的來退婚的,那她也是能理解的。
父親剛上任尚書台時家裡時常有媒婆來提親,贊揚溫家書香門第,嫡女定然是閨閣秀女,所配也定是如意郎君。如今家道出禍事,隻怕是更無人敢來求娶了,畢竟罪臣之女做宗婦,說出去都是要被人恥笑的。
溫雲姝望着鏡中自己,唇角慢慢揚起一抹苦笑。
如今那人來了,她的心尖不知怎的生出一種莫名倒不出的苦澀。
倘若那人真是來退婚的,那她便守在雲塘這裡,尋機會替父申冤,哪怕此生不嫁。
過了許久,門房那也沒人來傳話。
春芽站在一旁掩嘴打了聲哈欠,小聲問道:“姑娘,咱們在等什麼?”
溫雲姝撐着手垂眸,聲音很輕。
“等一個機遇。”
長夜過去,屋外的雨終是停了,屋檐上的水滴落下來砸在,燭台上蠟燭慢慢燃盡,最後一點光在一縷輕煙中湮滅。
不知何時,門外似有聲響,緊接着是敲門聲,底下小厮高聲喊人,咚咚咚敲門聲越發急促催人。
溫雲姝猛地睜開眼睛。
她慌亂坐起身,側身入目已是白光大亮,銅鏡裡映出一張睡意朦胧的臉龐,因睡得極為不舒服,黛眉輕蹙,眉眼染上點點矯躁困倦,瑩瑩微光。
“姑娘,老太爺差人來請。”
“知道了。”
春芽已經打來水,溫雲姝起身去洗漱,蔥白纖細的手指沒入溫水中,她看着盆中晃動的水微微出神。
昨夜竟沒有喚她過去。
而是今日清晨。
來不及細想,她稍稍洗漱做打扮,重新換了套衣裳便朝着前廳過去。
廳外廊下站着一男子,滿臉絡腮胡,一條刀疤從眉角蔓延至鼻梁,聽見動靜抱着手中的刀看過來,烏黑眼睛戾氣深重,好不吓人。
溫雲姝朝那人稍稍行禮,正欲往台階上走去便聽見身後傳來動靜。
前房外院正門有幾個小厮和商鋪男人擡着幾箱東西進來,旁邊刀疤男人快步走上前來将箱子搬到廊下,一一打開後退到一旁。
林林總總那些箱子占了大半個庭院。
擺放在最前面的幾個大箱子裡竟是滿滿的金銀首飾,上面用金絲繡成的紅蓋頭被單獨放在一個匣子内,餘下後幾箱則是蜀錦綢緞和雲紗羽紗,看匹數也不再少數。
至于後面的更是三牲魚酒,瓜果零食不等,更有珍品海味琳琅滿目,踮腳望向最後是一對大雁。
這是,聘禮?
溫雲姝輕輕蹙起眉頭,正欲開口。
“大姑娘來了。”
前廳管事瞧見她來,恭敬地彎腰行禮,“老太爺在等您了。”
溫雲姝抿了下唇,瞥了眼院内東西,沒有着急進去,“王叔,你可知前廳坐着誰?”
“回姑娘,是前陸太傅之子陸啟淵陸大人。”
陸啟淵。
京中怕是無人不知京都陸府,先帝在位時祖上追随左右,其夫人更是太後伴讀,出入皇宮自由,而陸太傅在官家未繼承大統之時便陪伴左右,官家成統後更是倚重萬分,若不是天災人禍,陸府怕是風光無限,無人能及。
隻可惜當年陸太傅替官家南下巡查時遇了水禍,屍骨全無,太傅夫人聽聞噩耗幾度暈厥,短短三日便暴病而亡,追随太傅而去。
一時之間整個陸府隻剩下小公子。
官家仁慈,不忍他小小年紀痛失雙親便接了去宮裡住,直到前幾年将軍府家的殷三郎入宮求個陪讀,加上夫人母家從中求情,這才忍痛割愛放他出宮住原宅陸府。
前幾年更因他輔佐太子緝拿叛國賊人和嶺南水寇之事,被官家破格提拔為翰林院學士兼太子少師。
為此官家又命人修繕陸府,連宅後那片地也一并圈入宅邸,說是秋日要去他府上舉辦箭術。
年紀輕輕居于高位,又得官家偏愛,本以為陸啟淵會是個朗月清風般君子,可他卻行事乖張,手腕狠厲毒辣,與君子作風壓根不搭邊。
如此面善腹黑的一個人,卻成了官家心腹寵臣。
但這人,昨夜冒雨來了雲塘,而且今晨還送了這些聘禮過來。
溫雲姝斂起心緒,邁步走到屏風前便聽見虞泓蒼老的聲音,“老臣感激大人此舉,日後若有需要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腳步微頓,繞過屏風走到前面,屈膝擡手行禮,“外祖父。”
虞泓轉身瞧見她來,忙跟坐在上座的人引薦,“陸大人,這便是我的外孫女雲姝。”
“雲姝,來見過陸大人。”
說着他側身讓出。
上座上的人端着茶盞,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杯壁上,翠色扳指與那白瓷杯壁碰撞在一起,在這樣冷冬更是愈發顯得清冷。
溫雲姝低眉垂眼,上前兩步同他行禮,“見過大人。”
“姑娘無需多禮。”座上人嗓音溫和清冷,如清嶺雪松。
溫雲姝行了禮退到一旁,規規矩矩地在屏風後落座,一舉一動溫柔端莊,儀态輕雅,無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