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啟淵側眸輕瞥過去。
方才行禮時瞧她衣着湖水藍色雲紋長襖,皮膚細膩白皙,面容姣好,一雙眼眸望過來時潋滟生波,黛眉輕蹙而展開,莞爾一笑又那般清冷溫柔。
京中說她是美人皮囊,如今看來确實如此。
他移開眼看向虞泓,語氣溫和:“既然虞老答應了,那我便盡快安排。”
“隻是。”
說着,他再度看向屏風那側的人。
“還請溫姑娘今日便随我回去,入住陸府備婚。”
竟是真的要娶她為妻。
溫雲姝微怔,而後起身走到前面,規規矩矩行了禮,這才擡眸看向他,嗓音低柔,“大人,當真要娶我為妻?”
陸啟淵看着她淡淡開口:“既是來了,我便是會娶你,不會更改。”
男人聲音清淺冷冷。
溫雲姝想起昨夜她想過的退婚,方覺得自己是揣度錯了。
想到這裡,她側身轉頭看向虞泓,輕聲開口,“外祖父,孫女兒有話想跟您說。”
虞泓瞥了眼陸啟淵,輕點下頭,“你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連廊,一盞盞燈籠被人蓋住熄滅,潮濕冰冷雨水沿着屋檐一滴滴落下來。
虞宅書房門剛被推開,溫雲姝徑直跪在地上,鵝蛋臉龐仰起,“外祖父,府裡嬷嬷剛剛來信,說父親離開京都之前便将府裡一幹下人小厮轉送走,所以這其中定有什麼隐瞞。”
“糊塗!”
“那大理寺什麼地方,三兩筋骨都能榨出髓的鬼地方,若非掌握了什麼證據,他們定也不會下場緝人,你查這些個能起什麼用處!”
虞泓喘了口氣,扶桌坐下,語氣緩緩,“好了,你不要再去查此事,今日好好跟陸大人回去,雖說這幾年都傳他性子陰晴不定,但是看在我曾搭救過他的份上,應該不會虧待你的。”
溫雲姝愣了下,“外祖父曾救過陸大人?”
虞泓點點頭,“當年他在宮中被困枯井之中,是我路過搭救了一把,至此他每逢過年都派人送禮,雖是多年未見,禮數卻未曾斷過。”
沒有此事之前,他曾想過将溫雲姝許配給沭陽老家的孟家,書香門第也算是門當戶對。
知曉溫家事後,他自知門戶低等護不了孫女,日後更不能為她籌劃到一門好親事,思來想去便連夜寫了信給陸啟淵。
盼他能将溫雲姝收留照拂一二,讓她不受他人妄議,日後不受苦。
但沒想到陸啟淵竟收到信後便趕來雲塘,并說他會娶雲姝為妻,以禮相待,許她一生無憂。
想到這裡,虞泓顫着手想要摸她的額頂,幹枯蒼老的大手在半空中停住,放緩語氣說道:“阿姝,去京中陸府當個大娘子好好過日子,不必擔心我,也不要費心去查你父親的事,切記。”
溫雲姝低頭垂眸,鼻尖蓦地一酸。
冷風吹打過窗柩,咔哒咔哒聲響輕輕,一縷寒風擦着窗縫鑽了進來,桌上信紙被撩起一角。
長袖裡細長指甲掐進掌心,溫雲姝緩緩俯下身,眼眶發燙,隻覺得眼下情況隻有嫁人這條路可選,何其可悲。
須臾,她彎腰俯身,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孫女兒聽祖父的話,今日拜别,願祖父日後身體康健,福澤綿長。”
虞泓不忍看她,側身别過臉去。
溫雲姝行了禮,慢慢站起身,聲音輕輕,“那孫女兒回去收拾細軟,跟陸大人回京。”
說完轉身拉開門,頓了頓,提裙擡腳邁了出去。
一出門春芽便跟了上來,緊緊跟在她左右,小聲耳語,“姑娘,我跟人打聽過了,這陸大人就是個玉面羅刹。”
溫雲姝默不作聲,快步往前走,擡手撩起連廊竹簾往屋子裡走去。
“姑娘!”
“你當真要嫁給那個陸大人?”
春芽急了,拉住她的胳膊,左右看了看後壓着嗓音繼續說道:“外院王二家有親戚在京中當差,說陸大人冷面冷心,朝堂上很多人都怕她,京中小娘子門也都對他又敬又懼,隻怕你嫁過去是要吃苦的。”
溫雲姝回眸瞥了她一眼,邁進屋内。
從小到大熟悉的物件擺件都是在京都的,放在虞宅的也隻是這幾天要用的,首飾匣更是空蕩蕩,要收拾也沒得收拾什麼。
她躊躇片刻,上榻從枕頭底下掏出一把匕首藏到衣裳包裡,思來想去又覺得不妥,索性攥在手裡。
這匕首裝飾精美,上面鑲玉是父親特意請了匠人打造來給她防身用的,因着做工精細輕便,她十分喜歡就随身攜帶着。
指腹輕摩擦着鑲嵌的玉石,溫雲姝側眸看向一旁的梳妝台,銅鏡倒映出她的身影模糊不清,像極了日後的情況,彷徨茫然。
跟那樣一個城府深不可測之人成親,以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誰都難料。
不過想要查清父親案件始末,她必須回到京中尋找機會,眼下陸啟淵便是機遇。
想到這裡,溫雲姝緊緊攥緊匕首,起身放進貼身小包裡。
前廳的茶涼了換了一波又一波,居于上座的人神情清冷,靜靜地望着屏風外的景色,食指慢條斯理地敲着首杖上的玉翠。
女使将換好的茶躬腰送上來,輕手輕腳離去。
旁邊刀疤男人忍不住蹙起眉,附身彎下腰,壓低嗓音,“公子,虞老爺子該不會……”
陸啟淵擡手制止他。
“耐心點。”
屏風外人影晃動,纖細身影越過來走到他面前,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一雙杏眼看向他,“陸大人,我,我随你走。”
她羞澀說嫁與他的字眼,說跟他走已經是極限了。
陸啟淵沒有作聲,目光沉沉。
溫雲姝站在原地沒動,礙于面前人的氣場不自覺屏住呼吸
剛才春芽說陸啟淵殺人不眨眼,可眼前人身量挺拔卻單薄,眉宇間冷戾卻又有幾分病感,更不用提放在手邊的手杖。
這樣的人,果真陰狠到極緻麼。
兩人一立一坐,久久沒得到回應,溫雲姝手心慢慢浸出一層薄汗。
須臾,陸啟淵拿過首杖撐住站起身,緩緩走到她面前。
他走的緩慢,加上矜貴氣質所在,明明是個倚仗的首杖卻讓他用出幾分貴重象征,首杖敲擊地面的聲音一聲緊跟一聲像敲在溫雲姝心頭,她抿緊唇,微微擡眸對上那雙黑眸。
雲錦黑靴在她面前站定,男人身着玄色長袍,手指交疊倚在首杖上,她垂眼看見那隻扳指,通身墨綠,是極好的玉料。
“事出緊急,一應聘禮尚未備齊,”他說着将手上的扳指取下來遞過去,聲音溫和,“不過你放心,我已命人去置辦了。”
溫雲姝看着扳指,沒有去接。
陸啟淵也沒收回,就這般舉着,無聲的氣勢蔓延撲來,“這扳指算是陸府傳家之物,今日送予你,以證兩親。”
“至于其他流程,怕是要一切從簡了。”
他的嗓音一貫清冷,就連送傳家之物也是冷淡淡的,溫雲姝心跳如鼓,指尖微顫,半晌才擡手去拿他掌心中的扳指。
指尖碰到掌心,出乎意料的溫暖幹燥,與他這人冷冰冰的模樣截然相反。
本是陰雲的天兒,這會兒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陸啟淵将目光從眼前白淨臉龐上挪開看向外面,目光落在不遠處那幾盆被精細呵護蓋起來的花上。
掌心處如羽毛刮過般的觸感引得他回神,低頭間,纖細白皙的指尖從他掌心劃過将扳指取走。
溫雲姝将那枚扳指緊握手中,低眉垂目溫柔一笑,屈膝擡手行禮,“已經很好了,阿姝……多謝大人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