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他狠戾無常,連帶他也曾有過這種想法,覺得此人城府深不可測,萬萬不可深交。
但現在能将女兒帶來獄中與他相見的,不是好友舊人,而是這個從未跟他有過半分私交的少師大人。
今日他帶姌姌來見自己,眼下又跟他索要名單,看來是已經查到了什麼。
“這份名單,”溫政顫着唇緩緩開口,“可否換我女兒一世安穩?”
昏暗長廊拐角處,溫雲姝捂住嘴讓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音,嘴唇被咬的麻木疼痛,一股血腥味從舌尖彌漫到口腔,她不敢大口呼吸,靜靜聽着牢獄裡兩人對話。
剛才進來時遠遠便聽見父親的聲音,在說什麼她聽不真切,不由地放輕腳步想要聽清楚。
進來時她想好了等下定要勸父親說出實情,這樣一來她便可以敲登聞鼓替阿父伸冤。
可現在呢。
陸啟淵怕是早就猜到了其中緣由,所以才帶她來見父親一面的吧。
溫雲姝靠在牆壁上輕輕喘息,看着那盞油燈一點點燃盡卻仍舊拼命将最後一點光亮爆出,她輕輕蹙眉,隻覺得鼻尖酸得很,眼眶也燙燙的。
下一瞬她慌忙直起身擦了擦眼睛,抱着包袱走過去。
“阿父。”
她将包袱放在桌上,仔細說着裡面都裝的什麼,之前帶走時她想的隻是父親在獄中要用的物件衣裳,但現在看來好多是用不上的東西。
溫政笑呵呵地捏捏她的臉頰,滿目寵溺,“姌姌,你阿母走得早,隻有嬷嬷跟你說這成婚事,阿父愧對你。”
“阿父,沒有。”她垂目搖搖頭。
“日後好好過日子,不要擔心為父,”見她還在往外拿東西,溫政按住她的手,低聲囑咐,“陸大人為人雖說有些極端,但你要相信他,若是日後他要納妾,你心裡不痛快就出去住兩天,郊外有處宅子是我給你置辦的生辰禮物,但等不到你生辰了,提前跟你說了也好,這樣你也不至于沒有私産撐腰。”
他說的愈細,溫雲姝胸口就如同被一塊大石壓着,近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拉住溫政的手輕輕晃了晃,像小時候那般勾住他的小拇指,而後仰起頭笑着說道:“阿父,你記得給我寫信。”
溫政噙着笑點點頭。
而後拍拍她的肩膀,看向陸啟淵,“帶她走吧,在這裡待久了不好。”
陸啟淵掀眼看向自己妻子,剛才的話大抵是聽進去一多半,明明在陸府的每一刻都是情緒從不外露的,永遠那般端莊謙和有禮,還未見過她這樣卸了防備,孩子般委屈難過的模樣,哭紅的杏眼水霧霧的,清冷幹淨。
他向前一步攬住她的腰,不自覺放柔嗓音,“走吧,日後還會有機會見面的。”
最後這句近乎在她耳畔低語。
溫雲姝驚訝擡頭看他,水霧般的雙眸撞入他的黑眸中,急切切地求證這句話。
陸啟淵眉頭一揚,算是回應她。
離開牢獄,溫雲姝坐在馬車内拿着手帕擦拭眼角,時不時偷瞥一眼坐在一旁看折子的男人,半晌,輕聲說道:“今日的事,多謝郎君。”
陸啟淵未擡眼,溫和回應她:“夫妻之間,不必言謝。”
兩人之間再度沉默。
須臾,陸啟淵放下手中折子,掀起眼皮看過去,“夫人。”
溫雲姝擡起眼眸撞入那雙黑眸中。
男人身體向後倚靠,袖袍衣角與她的碰了下,似是漫不經心般開口:“今日朝堂之上……”
忽的馬車停下來。
他蹙起眉,揚聲問道:“怎麼了?”
高山在外側回應道:“回公子,到了。”
餘下的話一時間倒也沒了心情說,陸啟淵拿起首杖掀開車簾下車,剛踏上地面,便聽見側門那邊傳來啜泣聲響。
溫雲姝一下車便聽見似有哭腔聲。
旁邊春芽挽着她的胳膊附耳低語:“是伯爵府的碧翠。”
溫雲姝心頭一驚,下意識看向陸啟淵,後者站在原地并未過去,臉色如常,似乎對這件事并不在乎,反觀她倒像是個心虛的做賊模樣。
上次沈霖約見她已經回絕,如今碧翠來難道是帶來了父親的消息。
可她才剛剛見了父親。
“求夫人見我一面吧。”側門那邊斷斷續續傳來碧翠的哭聲,聽着慘兮兮的,好像今日見不到溫雲姝回去便是交不了差一般。
溫雲姝咬了下唇,轉頭看向陸啟淵,“郎君,側門的婢女是來尋我的,我去見見她。”
陸啟淵瞥了眼側門的身影,首杖換了方向,他淡淡開口:“這般哭鬧尋你怕是不簡單,我同你一起過見見。”
兩人過去時,那碧翠已經哭得眼眶通紅,餘光瞧見溫雲姝和陸啟淵兩人同來,愣怔片刻後慌忙跪在地上拜了拜,瘦弱肩膀哭得更是一聳一聳。
“起來回話。”陸啟淵蹙起眉。
翠綠忙站起來,顧不得身上灰塵,朝着溫雲姝禮了禮,“夫人,求你去見見我家公子吧。”
溫雲姝看了眼陸啟淵,微微上前一步,“沈家二哥哥是出了什麼事嗎?”
“我家二公子先前為了夫人父親的事跑到主君面前求情,結果挨了一頓訓斥,”碧翠偷瞄了眼陸啟淵,聲音越發小,字字句句卻又吐的清晰,“近日不知怎麼的,又為了此事在朝堂上與人辯論,回來後被主君打了闆子,轉眼便高燒不退,大夫人說您與二公子交好,如今他這般,想請您過去瞧瞧。”
話音未落,旁邊男人輕笑出聲。
“沈家二郎病了,”他嗓音低沉淡淡,隐着無形壓迫感,“不去找太醫郎中,卻來喊我家夫人。”
陸啟淵擡起首杖敲了敲石闆,“怎麼,她是神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