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他冷戾兇殘,她也在不久前見過他冷血如蛇的模樣,但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那顆被冰封在底下的心不是這樣的。
應該不是。
一定不是。
連阿父都說他城府極深,卻是個可靠之人。
心底的疼惜慢慢翻湧上來,溫雲姝往前走了一小步,衣衫裙角落在男人靴尖上,遮住那點點尖銳,她仰起頭,抛開教養禮節,濯白柔夷覆上他的臉龐,任由細密的胡茬輕輕紮過她的掌心。
溫雲姝心跳如鼓,呼吸出賣她的情緒,但仍舊靠近過去,擡眼望向男人,嗓音溫柔:“郎君,辛苦你了。”
刹那間,男人眼底湧出一絲濃墨情緒,如雲間濃雲翻湧轉瞬即逝,又恢複清明清冷,隻是眼底融了點點不易察覺的溫柔。
他任由妻子柔軟嬌嫩的手覆在臉上,舌尖輕輕勾過臉頰,嗓音低沉慵懶,“這話又從何說起。”
“沒有。”她搖頭否認,還未曾放下的手被人握住攥緊。
溫雲姝渾身一震,輕輕用力想要掙紮開,那攥着她的大手仿佛早已預料到,愈發用力,不容有半分松落。
“陪我賞會兒雪吧。”陸啟淵側眸看她。
他的語調淡淡,神情溫潤。
溫雲姝抿了下唇,慢慢卸了力道,任由那隻大手将她的手全全然包裹住,貼心仔細地藏在袖中。
“前些日子我遇見一樁趣事,可願聽聽?”他掀眼望向她,似是尋常人家的郎君一般雪天賞景,恣意随性。
她自然是應下。
隻是。
閣樓四處無窗,冷風時不時将飄雪灌進來,落在兩人身上,潮濕又冷。
陸啟淵的腿受得了這般寒風麼。
似是察覺到她錯神,陸啟淵捏了捏她的手指,将她思緒拉了回來,“夫人,走神了。”
溫雲姝耳根熱了下,她輕輕清了清嗓子嘗試挽尊,“你且說,我聽着呢。”
陸啟淵勾唇輕笑,轉身手撐着圍欄看向身後清晰可見的紅色宮牆,飛鳥翹檐,鈴铛随風響動。
不知何時高山和春芽從下面上來,端着暖爐和熱茶小桌送到二人旁邊,便又悄悄退了下去。
“是個小孩子的故事。”陸啟淵拿起茶杯抿了口茶,微微挑了下眉。
“剛遇見他時餓得骨瘦如柴,小小一個躲在後廚柴火堆裡取暖,食不果腹是常有的事。”
“幸而廚娘發現了他,一問身世,竟然還是個沒落世子,這沒落的世家之前再顯赫,他現在也成了個要飯的小孤兒,廚娘心軟就把他留了下來,給了碗粥和饅頭,小孩子就靠這些活了下來。”
“廚娘也曾經問過他怎麼不去投靠親戚,小孩兒說親戚寡淡,投靠不來。”
“再後來,他幹活勤快認真被當地一個員外瞧上了,帶他回了家,好吃好喝養着,待他如親生骨肉一般,這小孩兒以為自己終于不再受苦了,感恩員外,甚至把這個義父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員外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從不問緣由。”
說到此處,他停下來扭頭去看溫雲姝,後者眼神充滿憐憫,顯然是聽入了神。
見他停下來,溫雲姝輕歎口氣,“那後來呢?”
陸啟淵輕笑下,伸手拿起茶壺倒了杯茶推過去,掀起眼眸望向她,微微傾身過去:“夫人覺得這孩子下場應當如何?”
見他問自己,溫雲姝抱着手爐攏了攏袖子,沉吟片刻開口道:“這孩子長大成人後一舉高中,光宗耀祖了?”
“倒也是,”陸啟淵冷眸染上幾分清冷,嘴角弧度淺淺,指腹繞着杯口慢慢打圈,“他的确高中榜眼,員外很高興,他自己也很高興,以為終于能報答養父了。”
“那後來呢?”溫雲姝轉頭看着面前男人,側臉輪廓線條明朗,鼻梁高挺,眉眼染上點點寒意,許是喝了茶,薄唇晶瑩濕潤。
不得不承認,陸啟淵長相俊朗。
她呼吸亂了幾分,别過臉去認真瞧着前面的火爐,銀碳燒得通紅,紅色火苗舔食着一旁還未燃燒的炭火,隻聽男人嗓音沉沉,勾着莫名的嘲諷,“後來,他發現了一件事。”
溫雲姝被勾起興趣,仰頭重新看向他。
黑漆漆的眼眸剛好也看向她。
陸啟淵輕嗤,“夫人可曾聽過一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
他扔了手中火鈎,拂袖輕笑,“這天下人為利益驅逐,誰又能躲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