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榻上的床褥被搬到床榻上。
溫雲姝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睜眼瞧着頭頂床幔,心跳撲通撲通作響。
身旁男人亦是平躺着。
輕輕淺淺的呼吸聲在兩人耳畔放大,溫雲姝吞了口口水,指尖攥着被子才尋着點踏實感。
這麼多年早就已經習慣一個人睡覺,乍然間身旁多了一個人,她怎麼也沒辦法安然入睡。
“睡不着?”陸啟淵側頭看向她,沉沉開口。
黑夜裡,他的嗓音似乎有些低啞,仿佛是古香裡很久的香料,熏熏然展開在她面前。
溫雲姝輕應了聲,也學着他轉過頭去。
四目相對,那雙眼眸清冷點點。
“郎君,你的腿疾很久了吧?”她思索一會兒,輕聲問道。
陸啟淵移開目光落在床幔上的那條綢緞帶上,須臾,他輕嗤聲:“很久了。”
久到他都已經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疼了。
溫雲姝小心翼翼地向旁邊挪了下:“可曾尋過郎中?”
陸啟淵輕笑:“京城太醫看遍了,坊間郎中也尋了不少。”
竟是這樣的難。
小的時候溫雲姝也曾崴過腳,那陣子不能正常走路跑跳,一度讓她沉悶好久,直到徹底痊愈了才又開心起來。
陸啟淵這般久了,定然是遭受了更多的痛苦。
這麼多年他都是這般熬過來的麼。
也難為他了。
久久等不到回話,陸啟淵側頭瞧過去。
身旁的人兒呼吸均勻,薄唇半咬着,臉頰白皙柔軟,像受了某種蠱惑,他忍不住擡起手想要撫摸一下,卻在距離半尺的地方蓦然頓住,而後緩緩收回。
*
一夜好眠。
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溫雲姝伸了個懶腰坐起身。
“姑娘,你醒了!”春芽端着洗手盆進來,瞧見她坐在床榻上發呆,頓時笑道,“姑爺說你昨夜熬夜了,今早不讓叫你呢。”
溫雲姝睨了她一眼,嗔怪道:“就你知道的多。”
春芽笑嘻嘻道:“郎君今日瞧着神情都好多了呢,姑娘你應該早點讓他來主屋睡下。”
“趙夫人怎麼樣了?”溫雲姝避開這個話題,起身坐到銅鏡前仔細梳着頭發。
“主君已經讓高山将兩人送回去了,”春芽一邊鋪着床鋪一邊說,“那趙氏想來拜别姑娘都被主君攔下了。”
聽到這話手中的檀木梳頓住,她轉身看過去,“為何攔下?”
春芽回眸一笑道:“說這等事犯不着驚動姑娘你。”
溫雲姝抿了下唇,慢慢轉過身去。
銅鏡裡的眸底是清晰可見的羞澀,她的心底慢慢湧上一股異樣情緒,說不好是什麼,但不是壞事。
“主君今日出去了?”她穩住情緒,溫聲問道。
春芽搖搖頭:“在書房呢。”
溫雲姝點了點頭。
也不知書房的門修得如何了。
書房那可憐的木門在冷風中搖曳幾下便哐當一聲,連帶着頂上的門框一并掉了下去。
高山抱着劍退後兩步,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灰塵,朝身後人說道:“公子,今早底下人來說南邊有了消息,那人逃竄到祯州了,要不要找人……”
男人擡手抑制住他,冷冷開口:“不急,這麼多年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等他徹底安穩下來再說。”
“也對,”高山點點頭,招呼人将門挪走,“這事您都謀劃了這麼久了,好不容易有點眉目了。”
“不過公子,當年貴妃一案真的有蹊跷嗎?”他挪過去壓低嗓音問。
陸啟淵輕瞥他一眼,手中首杖輕敲了兩下地面,神情愈發淡漠。
見他沒有作聲,高山摸了摸鼻尖知道自己多嘴了。
當年官家派公子協助太子查辦此案,而公子便是憑借這案子得了嘉獎,還成為太子少師。
可前幾年他卻突然對此案有了質疑。
這案子當年對涉事之人皆做了封口處理,如今若是再出什麼幺蛾子,怕是真的要變天才是。
思及此處,高山打了個冷戰,默默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男人。
從五年前他被救起便一直跟着公子,如今真的越發看不懂他了。
也看不懂他心中那盤棋局到底是什麼。
“高山。”
男人沖他招招手。
高山邁步過去。
陸啟淵眉頭微蹙:“過幾日嶽丈會見夫人,屆時你跟着去,如果有東西讓你轉交,不必拿回來給我,直接挪交給大理寺鄭鶴平。”
“是!”
拱橋上陸耀疾步趕過來,朝陸啟淵抱拳行禮:“主君,姑母來了。”
陸啟淵神色如常:“既然來了,就好好招待着。”
陸耀垂眸順眼,恭敬說道:“夫人已經被叫去前廳了,這會兒應該在門口迎接。”
溫雲姝被告知姑母來時愣了好幾愣才反應過來是來日子提前了。
本來定的要十日之後才來,如今竟然就又提前了。
來不及細想,她急匆匆挑了件青藍色外襖褂穿上,又讓春芽梳了個簡單發髻,隻在髻邊插了一隻海棠步搖,這便起身朝着前廳走去。
陸成蔓已然坐在前廳主座上,瞧見溫雲姝進來輕瞥了眼,端起茶盞吹了吹,輕輕抿了口茶水。
溫雲姝暗暗喘勻呼吸,走上前行禮:“侄媳給姑母請安。”
陸成蔓像是沒瞧見一般,跟一旁王嬷嬷啧啧嘴,紅寇指甲指指點點那茶盞裡的茶葉,眉頭蹙起:“你瞧瞧,本以為是個好茶,這泡水散開了竟然毫無味道,沒有用處。”
而後不經意間看向溫雲姝,哦呦一聲,連忙起身過去扶她起身,嗔怪道:“你說說你來了也不吱一聲,就那樣行禮,累壞了我那侄子可是要心疼的。”
溫雲姝微微笑了下,低眉順眼:“姑母提前來怎麼也沒知會一聲,好讓人去接您。”
陸成蔓笑了下,拍拍她的手扭頭看向王嬷嬷,語氣甚是欣慰:“你瞧瞧,這當了主母後說話辦事就是不一樣了,成婚那日瞧着還有些怯生,如今到是愈發會說話辦事了。”
這字字句句都是暗嗆的,溫雲姝自然聽得出來。
隻是連大婚那日的事陸啟淵都忍了,她若是跟長輩頂嘴反駁,怕也是給他添麻煩了。
“雲姝,聽說官家大赦,你父親免了死罪改流放,”陸成蔓展開衣袖重新坐下,拿起茶盞品了口,似是閑聊一般說,“你可知道是你家主君幫你在前朝求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