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逍的手僵在半空,對上她的眸子,那雙早晨離家時還盛着笑意的眸子此刻盡是破碎。
唐鸢沒有動作,她像是被釘子釘在架上,時間太久,整個人也變得呆滞又笨拙,連眼睛也忘記眨。
許逍喉結動了動,嘴裡發澀,将自己的外套脫下,蓋在唐鸢身上:“能動嗎?地涼。”
“我沒有殺人。”唐鸢還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盡力不想讓自己情緒崩潰,影響到别人,故而聲音很輕,不仔細聽還以為她是在呢喃夢話。
“我知道。”許逍掖了掖衣服,将她身上幹透的血迹遮起來,手碰到她的胳膊才發覺她身上涼的吓人,像初秋的露水,一沾染上他的皮膚就蒸騰化煙了。
“我沒有。”唐鸢似乎被設計好程序,隻會努力咬着唇來來去去重複這句話,像是說給許逍聽,像是在解釋,也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我知道。”許逍就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回應她,伸手替她撫順淩亂的長發。
他手上的溫度隔着無數根細軟的發絲透過來,忍不住讓唐鸢輕輕地發抖。許逍以為吓到了他,手愣在空中一時不知該向何處去,那個腦袋卻又湊上來像是祈求他的撫摸:“我沒有”、“沒有殺人”……
唐鸢還活在上午的那個噩夢裡,她知道吳儒誠找了她很多年,那個男人從江臨一中最風頭兩無的模範教師變成如今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有她唐鸢一份功勞。
吳儒誠又怎麼會甘心呢?恨意是比愛意更有力量的東西,隻有它才能讓一個人在陰暗潮冷的地下室蟄伏十年,一步步推演自己的複仇計劃,就像數學的演算過程那樣,将所有可能的謬誤排除出去,不留任何破綻。他必須要如此警惕,因為牌桌的對面坐着的,是他執教生涯裡遇到過最優秀的學生。
說她優秀,不是因為她天生聰慧,而是因為她足夠狠,足夠韌。當年那個才十幾歲的女孩,竟然能克制住自己愛鬧愛玩的性子,将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在書本上。那種刻苦讓吳儒誠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想起自己一邊籠豬草,一邊用石筆在土地上列公式的時候了。
他們兩個都是那種能克制壓抑自己本能,為了一個機會不顧一切的囚徒。隻是困住吳儒誠的是看不見頭的窮山惡水,困住唐鸢的是什麼呢?
她幾乎生來就有了一切,金錢、權勢、上流的身份,那是自己向上爬了這麼久也沒有完全得到的東西,她到底還要什麼?憑什麼他們明明是同類,自己隻能踩在泥裡,她能上青雲還要踩着他的肩膀扶搖而去?
每每想到這裡,吳儒誠就覺得自己血氣翻湧,一種渴望占有的基因在他身體裡亂撞。
他漸漸有了不知所謂的幻想,在夜裡,在水裡,在令他戰栗的情欲裡。他幻想着将唐鸢尚未完全舒展開的靈魂揉在一起,将那種比他更美好的青春胴體打碎,用他白色的毒液将這個輕視他、利用他的女學生淹沒,這是完全正義的事情。
隻有在這樣的時刻,他吳儒誠瑟縮在黑暗裡顫抖的身體才能反饋給他足夠的刺激,令自己的喉嚨裡發出一聲聲滿足的喟歎,而不至驚擾他熟睡的妻兒。
唐鸢一直在發抖,她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十五歲走進體育館時她沒有害怕,十六歲她在學校論壇上傳監控視頻的時候她沒有怕,可如今她二十六七,青春的勇氣早就消亡,她開始害怕恐懼。
許逍一直蹲在她身邊,用溫厚有力的大手摩挲着她的頭發,她能聽見發絲摩擦發出莎~莎~的聲音。
她将腦袋又向上迎了迎,直到他布滿厚繭的指腹刮過她的臉才停下,摩擦産生的疼痛能讓她暫時丢下回憶,她身上好似天然就帶着一種折磨自己的本能,她嗅到許逍指尖散發出的煙草味,鼻尖忍不住聳了聳。
許逍知道她不喜歡煙草的味道,扭過頭,身子微微偏了偏。唐鸢卻誤以為他要走,伸出滿是血污的手攥住他白色的衣袖:
“别走。”
唐鸢的眼裡蓄滿了淚水,冰涼的淚珠順着她的臉頰滑在脖子裡。
許逍像是被人一錘打在臉上,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無用。他伸出另一隻手,用掌心将她臉上的淚水都揉開:
“我們回家。”
唐鸢睜着漂亮無神的眼睛輕輕點頭,攥着許逍的手更加用力。
許逍伸手捉住她那雙原本白皙纖長此刻卻沾滿血污的手,往自己的脖子上引去:
“抓好了。”
下一刻,他一隻手穿過唐鸢纏繞的發絲摟住她的肩膀,另外一隻手兜起她的腿,小心地将她整個人抱起來。唐鸢沒有反抗,反而将頭往他胸膛裡埋,聽着許逍胸腔裡有力且沉穩的心跳,她繃了一天的弦終于斷了,整個人開始無可抑制地啜泣,先是細如蚊聲,而後變得越發不可收拾。
許逍的心無限地向下沉,任由唐鸢勾住他脖子的那隻手在他後頸留下淺淺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