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逍趕到的時候,唐鸢已經靠着牆睡了很久,冷白的臉幾乎看不到一點生氣,隻有纖濃的睫羽不時扇動一下,被眼睛裡蒸發出的水氣染的有些發潮。
她身上的白大褂血染了大半,被氧化後顯得發烏發暗,淺藍色的牛仔褲也有不少髒污,腳上隻挂着一隻白色洞洞鞋,另一隻腳露在外面白色的襪子被染的很是猙獰。
許逍沒有叫醒她,跟着派出所的同志出來。
“這裡簽字就行了。”小警察遞過來兩張單子。
“能把人先放出來嗎?她不會跑。”
民警有些為難:“還要等醫院那邊的結果,現在……不合規定的。”
許逍點點頭,臉上略有些慚色:“抱歉,那我給她拿一身幹淨衣服。”
民警沉默了,他知道許逍也是公安系統的,對警察的家屬也是比較相信的,可現在醫院那邊還沒有結果。要是對方真的出了什麼事,這就是刑事案件……
許逍見狀沒再說什麼,去外頭點了一根煙。中午休息的時候,他接到派出所的電話,說他的妻子被暫時羁押,罪名是涉嫌故意傷害。
受害者叫吳儒誠,一個四十四歲的無業男性,偶爾在工地接一點零活謀生。他今天本來是挂了唐鸢的門診。結果不知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糾紛,沒過幾分鐘,受害者就捂着冒血的脖子跑出來躺在江臨中心醫院的門診大廳裡慘叫,嘴裡還罵着很多不堪的話。現場的群衆被吓得不輕,趕忙報了警。
派出所的同志趕到醫院的時候,也被現場的動靜給驚了一身冷汗,那個男子幾乎渾身都是血,但是慘叫聲特别大,而且似是應了激不願意讓中心醫院的任何人靠近,說醫院窩藏兇手要害他。
所以警察隻能兵分兩路,一隊去找兇手,一隊帶受害者去附近的醫院急救。留下的警察原以為兇手是個窮兇極惡的,沒想到全副武裝的警察趕到兇案發生的診療室一看,人都快蒙了。
就是個瘦弱的姑娘,白大褂上染了很多噴濺狀的鮮血,頭發散亂着,整個人像是受驚的刺猬,縮在地上顫抖,布滿鮮血的右手還緊緊攥着一隻漏油的黑色中性筆。
她沒有做任何掙紮,跟着抓捕的警察回了所裡,卻始終一言不發,民警隻好根據公安系統的信息聯系她家屬。
派出所出警的同志其實也挺疑惑的,這個所謂的兇手,看起來不像有對一個壯年男人造成如此嚴重失血傷口的能力。但畢竟現在也沒有證據,隻能先将人看守起來,等醫院那邊的消息了……
孫妙妙才下了直播,就看見中心醫院上了同城熱搜,而且詞條都爆了。
她心裡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點進去就看到熱度第一的帖子挂着一個長達七分鐘的視頻,畫面的中心是一個躺在門診大廳地面渾身鮮血的中年男人,周邊圍着好多就診的患者,幾乎人人都拿着手機在拍攝。
而那個畫面中心的男人穿着油污嚴重的舊夾克,渾身上下髒兮兮的,看不清長相,隻顧着捂着脖子嚎叫:
“殺人了!醫生殺人了!”
周圍有人起哄,問哪個醫生要殺他。
那個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挂号單丢出去,又哭又笑的:
“是她,就是她!”
鏡頭向前擠了擠,畫面中有一雙興奮的手展開那張皺皺巴巴的挂号單子,上面寫着【門診17号…心胸外科主治醫生-唐鸢】
孫妙妙心頭一顫,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流向四肢百骸。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将視頻放大,直到看清那個男人的臉。
盡管已經過去了很多年,盡管他早已不複當年儒雅溫和,但那張臉已經刻在她腦袋裡,隻要引線一燒,她立馬就能想起那個粘膩的課間,想起校園裡聒噪的蟬,想起她抱着唐鸢的胳膊在廁所嘔吐的狼狽模樣……
許逍在派出所外快抽完了一包煙,裡頭的民警終于出來叫他,語氣裡帶着些許歉意:“醫院那邊的同志說對方沒什麼事,他身上的是雞血,隻有脖子左側被筆紮了一個小眼破了點皮。”
煙快燒到頭,許逍将煙蒂在地上按滅扔到垃圾桶:“雞血?”語氣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冰冷,這是許逍生氣到極緻的模樣,整個人反而會冷靜下來。
“吳儒誠兩年前挂過精神科,他可能這有問題”民警隐晦地用手點了點腦袋:“起初他情緒太激動,一直拒絕驗傷,後來那邊的同志發覺他衣服上的血迹顔色有些不對,而且一個正常人要是真失了這麼多血早就昏迷了……”
民警也是越說越無語,他才來基層工作不久,各種奇葩事也是見了些,但這種用雞血包在醫院碰瓷醫生的還是頭一次,連帶着對唐鸢多了些同情。
唐鸢還沒醒,額頭上沁出了很多汗,整個人縮在空無一物的房間一角,被陰冷潮濕的光線包裹着看不起臉。許逍心被擰成一塊,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想替她撫掉汗珠。
唐鸢卻如驚弓之鳥,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顫了下,倏而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