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飛雲閣大弟子安霖之的聲音。

謝昙扶上棉簾的手指垂了下來。

内室安公子的聲音倒是不大，似乎在說着什麼，聲音模糊破碎，隔了簾門聽不真切。

防風緊張的看了謝昙一眼，卻見謝昙眉目疏冷，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謝昙忽垂目冷嗤，轉身離去。

安又甯不知謝昙方才的來去，他神色惶急，臉色漲紅，正抱了安霖之的胳膊笨嘴拙舌的勸：“大師兄，不、不是你想的那樣！眼睛、眼睛是當初不得已，不是謝昙，是意外，現下我很好的，真的！”

“很好？”安又甯的勸慰無疑火上澆油，安霖之失聲冷笑，“你倒是容易滿足！”

“過去你好歹是飛雲閣的少主，不說身份尊貴，萬無人敢輕易傷你。如今你卻跟着那個人當了個不明身份的侍衛，這便也罷了，竟連眼珠子都丢了一顆！”

“你還敢跟我說你很好？”

安霖之怒視過來：“阿甯，你不痛嗎！”

安又甯鼻頭一酸，整個人忽怔住了：“我……”

痛嗎？是極痛的。

剜目之痛怎可一兩句道清？

可、可他有阿昙啊！

他捧着一腔跳動的熱忱，别無他求，隻殷期着與阿昙熬過月寒日暖，共煎人壽。

阿昙是懂得的！

安霖之看他模樣，咬牙冷靜下來，重新肅容就坐，稍傾才循循善誘道：“早前你想報恩，我飛雲閣知恩圖報，你又貴為一閣少主，自當表率，自不會有人攔着你報謝昙那救命之恩。”

安霖之蹙眉，眉心褶皺愈深：“我們不攔着你接近謝昙，可謝家遭難之前你便已于生死之間救過他一次，恩情報盡，且還險些再次丢了自己的性命，這本就已足夠。”

“謝家遭難之後，就連與謝昙有過婚契的無定派少主都倒戈相向，你卻硬是憑一己之力闖牢獄，救謝昙，叛正道，入魔域，聲名掃地，竭盡全力的救他。如今更是幫他在這偌大的魔域站穩腳跟，他予你早已沒什麼恩，反倒欠你的怕數到下輩子也還不完！”

安霖之歎息：“你已仁至義盡，如今固守魔域藩籬，隻為當謝昙手底下一個無足輕重的無名小卒，你貴為飛雲閣少主，豈可如此自輕自賤？”

安又甯臉色紅白交加，額頭發汗，卻仍咬唇辯解：“不是的，阿昙待我很好的，當時、當時眼睛雖然很痛，但是恢複的很快的，大師兄你知道的，自從很早以前阿昙救過我的那次後，我自愈能力比修為高深的修士還要強上幾分的……而且我現在、也已經不是飛雲閣少主了……”

安霖之立刻想到安又甯在偌大修真界擅自發布的飛雲閣幹系決絕書，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好，你好的很！”

安霖之氣他竟如此執迷不悟，不自覺冷聲：“你既如此決絕的與飛雲閣撇清關系，為何不幹脆将正道功法一并自廢，好修魔功？”

“你既覺正道已無你容身之處，你在群狼環伺的魔域卻行正道功法，難道魔域之人就能容的了你！”

安霖之恨鐵不成鋼：“阿甯，你怎還如此天真？”

安又甯從沒想到過安霖之所說這些，一時隻覺腦子有些紛亂，說話就有些語無倫次：“大師兄，我，我沒想那麼多。我不煉魔功，我守着你們教的正道功法，就像守着爹爹和你。當初逃命的時候我太害怕了，我害怕……我就想留着心法，把你們偷偷藏在心裡留個念想……”

安又甯淚盈于睫：“我、我平日裡不出門的……阿昙也會護着我的……”

安又甯不曾察覺平日不出門有何不妥，他現下一心隻想讓安霖之安心，讓安霖之相信他在魔域過的真的也很好的。可安霖之聽來，尤為刺耳。

平日裡不出門？

那安又甯如今豈不是除了謝昙處，再無處可去？

安又甯這是在自掘墳墓！

安霖之用力咬了咬後槽牙，還是沒忍住逼迫他，陡然提聲：“安又甯，你給我聽好了！”

“我來魔域，就是為了帶你回家。”

安霖之站起身來：“你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跟我回飛雲閣，重新做回你的飛雲閣少主！”

安霖之森然的目光轉過來，安又甯抖了一下，安霖之語氣卻愈發冷硬：“你今次若不随我走，此後，便是真正與飛雲閣劃清界限，再無幹系！”

安霖之傾身過來，帶着巨大的壓迫感：“你走，還是不走？”

安又甯生性怯弱，安霖之本不想如此逼迫恐吓與他，可他一手看顧大的弟弟如今身陷囹圄竟還毫無自覺，他痛惜不已，他不準允。

誰知，安又甯愛鑽牛角尖的執拗性子上來了，安霖之看他下唇都快咬破了，也沒說出一句軟話，更别提随他離開。

在外人面前一向端肅從容的安霖之，終于被安又甯氣的一連說了好幾聲的“好”，拂袖而去。

二人不歡而散。

待安又甯反應過來，追出去的時候，安霖之卻早已帶着來時的人離開了魔域四方城城門，尋無蹤迹。

安又甯失魂落魄的回到了熙甯院。

他知曉自己向來是不讨喜的。

就像母親厭棄他。

可他還是不知道事情怎會如此急轉直下，變成這樣。

他又惹大師兄生氣了，他笨拙的想。

大師兄還會原諒他嗎？

飛雲閣真的……再不要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