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分明聽到了刀劍出鞘的聲音,像極了幼時偶然在後廚撞見的,奴仆在砥砺上磨石的聲音,刀刃像無數根繡花針嚴密無縫拼湊在一起,捆束住爪子的雞扔在旁邊尖叫着撲騰翅膀,她吓壞了,乳母找過來才捂住她的眼睛抱走了她。
白束玉拽緊脫脫的衣角,臉白得像墳前的蠟。
山神廟的燭台早已幹涸,棘心取出火折子和蠟燭,固定在燭台上,又舉着燭台回到鐘斯羽身邊。
“你們是什麼人,深更半夜為何在這荒山野廟?”鐘斯羽打量一眼,心中便有了估計——天真愚昧的閨閣小姐和哄騙小姐私奔的窮小子。
脫脫強自鎮定道:“我們是南峖府庾縣人士,縣中最近遭了強盜,故而要去别處投奔親戚。”他途中也曾聽聞庾縣某地遭了搶劫,死了不少人。
鐘斯羽點點頭,沒說話。
脫脫大着膽子又問道,躬身行禮,語氣恭敬,“不知各位英雄是?”
“小子,打聽那麼多幹什麼!”星楚搶話道,“今晚咱們将就将就,明日天亮便大路朝天,天各走兩邊,少管閑事!”
脫脫不敢再多言,護着白束玉避到另一側。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廟外無泥塘枯荷,隻有滿山的樹葉,枝上的被千錘萬打,枝下的碾落成泥。脫脫防備着這群陌路人,聽了大半夜的雨打殘葉聲。朦胧中睡去,再醒來,天已大亮了。
“小姐!”脫脫驚呼一聲,猛地坐起身來,睜開雙眼,光刺得人眼疼。眼前正對着一座泥塑的神像,不知是哪位佛陀菩薩,隻顯得威嚴剛猛,震懾群鬼。
菩薩啊菩薩,倘若你此刻有靈,保佑我們平平安安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保佑小姐一輩子如意幸福,小人畢生節儉,也會給您上香供奉,菩薩保佑啊!
脫脫在心中祈願,往旁邊看,白束玉睡得正香,窗外的陽光照耀着像白色的蘭花,因噩夢而在心中積聚的郁氣也一散而盡。
昨夜那夥子人已不見蹤迹,隻有廟中雜亂的幹硬的泥腳印,證明他們并非夢中虛幻。
白束玉站在迷霧裡,亭台樓閣都好似隔了一層薄紗。
“二丫頭,你是我白府堂堂的千金小姐,怎麼成日這般畏畏縮縮,唯唯諾諾的樣子,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束玉,你母親成日隻知拈酸吃醋,全然忘了婦道,不能為我打理内宅家事便也罷了,怎麼連自己親生女兒的教養也不管不顧,幸好舒兒自幼在老太太身邊長大,不然像你這般成何體統!”
“玉兒,你怎的這般沒用,被個庶出的壓了一頭!可恨老太太當年抱走了舒兒,生生叫我們淡了母子情分,當初若是将舒兒留下該多好!”
“二妹,三妹雖是姨娘所出,可到底與我們同出一父,她年又尚小,嬌慣些也正常,你莫要同她計較,平日讓讓她些。”
祖母、父親、母親、哥哥,每個親人對她都有不同的不滿,偶爾,白束玉自覺如一幅楷書字帖混入了一字草書,方枘圓鑿般格格不入。
直到——
那一日,繡樓外的巷子裡,一個小混混自顧自練口齒講故事,講石頭裡的猴子,迂腐的僧人,化馬的龍,好色的豬,還有木讷的水怪,本領神通高絕的妖精。。。。。。白束玉躲在樓上,躲在牆後,聽那個想當說書人的小混混講故事。
直到——
柳棉吹少,機緣巧合下,牆裡牆外的人有了交談,一個不鄙出身,一個勸慰卑謙。不是機敏勇敢的祝英台,不會遇見中憨癡情的梁山伯,隻是平平凡凡的白束玉遇見了屬于她的普普通通的脫脫。
可是,哥哥需要讨好上官,父親想結交司馬家族,母親也勸她為哥哥犧牲,她本認了命,換上嫁衣坐上花轎,聽着人一路吹吹打打将她擡出城。
誰知——
夜半三更,脫脫攀着樹從客棧二樓的窗口跳進房間。
蓦地,白束玉被往事驚醒。
她承認,她大抵隻是一隻家養的金絲雀,從未離開過籠子一步,渴望外面的陽光雨露卻從未經曆過。是滋潤還是痛苦,誰知道呢?
在見到脫脫的那一刻,她無疑是感動的。
但她願意随他離開,背棄她的一切,究竟是因為令人難以形容的愛情,又或者更多是因為對自由的向往而産生的沖動,她到現在也不清楚。
可為着這一生唯一一次的機會,這一個不知前途的可能性,她願意做一個賭徒。
白束玉看向身側,心中期待、擔憂,百感交集,唯獨不曾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