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月前,正是“人間四月芬芳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元一宗内種了半山的桃樹,卻無人有心思去賞那桃花。
自兩年前,式之傳來死訊,小弟子微君便走火入魔迷了心竅,整個人變得異常古怪、瘋瘋癫癫的,時而狂笑,時而痛哭流涕,時而兀自低語,但嘴裡念叨的都是“師兄”二字。
元一宗内道宮、劍門并存。有心向道者,均可入道宮,功課也亦道藏為主,劍法為輔;隻有那天資非凡之人,才能收入劍門,主授武功揚元一劍法,輔以道經養氣修性。
元一宗隐世多年,這一代總共才收了四位劍門弟子,前兩位弟子年紀長些,等他們成了長老後,老一輩的源缪長老才收了式之作為弟子。
式之是練武的好材料,入山時才十歲,不過四年的時間,便将門中諸多武學功法融會貫通。
他十四歲時頭一次下山,便給他師父源缪長老帶回個天資更優的妖孽小孩兒。
元一宗做好了待兩人長成便正式出世的打算,卻不料,兩年前,式之下山報家仇,再無音訊,宗門中循着蛛絲馬迹明察暗訪,也隻打探到他的死訊,就連殺身仇人和葬身之地也沒弄個明白。
此事起初還瞞着微君,可惜後來到底是走漏了風聲,微君修煉的緊要關頭一時心魔難解,這才成了癡兒。
短短兩年,源缪長老精心教養的兩個徒兒一死一瘋,受此打擊,便欲閉關修養,隻将微君托付宗門。他本也好好照料在山中,不想山上忽來訪客,一時疏忽叫他跑下山去,不知去往何方。
聽得此事,源缪再也不能放下心來,四方搜尋,也是好運道,在南峖府打探出些許消息,這才尋至拂雲派。
前殿。
“源長老,您初來乍到的,我們可不得好好招待,不然傳出江湖,不得說我們拂雲派小家子氣了。”旁邊一位作陪的長老接話。
“貴派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尋遍江湖好容易才打聽到我那弟子的下落,實在心焦,煩請讓我先見上一面。”源缪是茶也喝不香,座也坐不安穩,好像有烙鐵燙腳燙屁股,恨不得立馬飛奔出去。
拂雲派的長老們善理宗門事務,可不擅長和元一宗的人打交道——都是幾十年沒見過的舊人了,何況當年也不過是在各大門派聚會時機緣相遇,如今還記得個姓名,已算得上是記性不錯了。
“您說的那人确實是被我拂雲派弟子帶上山的,但他也是自願的,我拂雲派并不曾虧待他。隻是,隻是。。。。。。”
這該如何開口?你弟子殺了我門中弟子被關起來,今天剛要審判呢,要是說這話不是等着讓兩派起嫌隙嘛!
不怪罪吧,甭管那弟子是不是毫無用處,可人死了,還死在了門中,這就是大事,焉能草草放過!
可怪罪吧,本身那人就是個傻子,又是拂雲派自家弟子先撩者賤,這元一宗長老看着也不是個好惹的,能讓人把他弟子給殺了?
“隻是什麼?難道微君出事了!”源長老拍桌而起,怒目圓瞪,氣沖沖看向對面幾個拂雲派的。他虎背熊腰,身形壯碩,說起話來堪比獅子發吼,分明是在做客,這氣勢卻虎狼般壓過去了。
“也不一定那月諸便是源長老的弟子,何必心急呢?”那長老又道。
“爹爹!”宣嬌急沖沖闖進來,半點不敢再耽擱。
“嬌兒莫急,”審危真君心生不滿,面上卻不顯露,仍是一派祥和呵護。“有貴客上山呢!何事這樣驚慌?失了顔面?”
“審危掌門莫要介意,鄙人來此隻會尋回弟子,若拂雲派門中有急事,掌門可先去處置,隻留個弟子為鄙人帶路即是。”
源缪确實等得有些久了。他過去同這審危沒有半點交情,兩人說來說去也不過是虛僞的寒暄,他實在沒這個心思耽擱下去,隻恨不得早點見到自己那可憐徒兒。
“爹爹,”不待審危掌門說話,宣嬌先開了口,隻是她羞愧看一眼源缪,這才無奈道,“源長老要尋的人,眼下恐怕來不了了。”
“什麼!”源缪大驚,從椅子上彈起來,立時便抓住宣嬌要往外走,“他怎麼了?快帶我去見他!”
萬千思緒從源缪的腦海中閃過,好好的一個人,怎麼他一找上門來便出了事了,莫非在這拂雲派受了苛待?
拂雲派真是好膽!竟敢如此對待他的徒弟!
情急之下,宣嬌隻好帶着人過去。
審危掌門見此情況,忍不住捏住座椅扶手,須臾之間,那扶手便在内力的摧殘下輾為飛灰。
“把這椅子換了吧。”審危掌門說罷,陰沉着臉也跟過去了。
身後,侍茶的仆役戰戰兢兢開始收拾。
世人如古畫,有人始終如一,有人一揭為二,有人一揭為三,人心真真假假,誰知道呢?
就像黑與白之間,是界限模糊的灰。
守越君是正義的,善良的,溫暖如三月春風,帶着守家曆代流傳的俠義之氣,純白,這是他的底色。
可是,他家破人亡了。
在他還未長大成人,什麼也不知道的時候,守家遭遇滅頂之災,他隻記得那一日的月亮散發着橙色的光暈,就像黃色和血色的中和。
于是白色不再純潔。
守越君要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