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論迹不論心。
他是正派君子,他該光明磊落。他可以有邪念,可若是當真因自己的私念剝奪微君恢複正常的機會,豈不是成了卑鄙龌龊的小人?
祝璧歸偶爾過來看望,見着他打不起精神,還以為是沒休息好,但見他偶爾神色痛苦糾結,一琢磨,倒猜出了幾分真相來。
“君兒,你真心想讓微君恢複神智嗎?”
祝璧歸将守越君叫到一旁,認真地看着他。
“母親這是問的什麼話?”好似被人用榔頭猛地錘了一下腦袋,守越君近乎吼道。
他看不見自己此刻面色慘白得像在水裡泡久了的腐肉。
“我怎麼會不希望微君好呢?”守越君補充道。可在祝璧歸銳利眼神的注視下,聲音越發小了,小到他自己也聽不出其中的真心。
“母親。”守越君終于忍不住哭出來,少有的脆弱。
祝璧歸一臉嫌棄但眼中滿是慈愛,“多大人了,還哭鼻子。”
“我是真的很喜歡他。”守越君神色黯淡,臉上挂着一抹難以掩飾的凄然,嘴角努力擠出笑意卻實在過于勉強,顯得格外難看。“可是他卻喜歡着别人,就連這兩年的時光,都是我偷來的。”
守越君雙手遮住臉龐,好似這樣眼淚便會憑空消失。“那人已經死了,可我怕,我怕······”
“我不該這樣的。”守越君嗫嚅道。
“沒有什麼是不應該的。”祝璧歸拉下他的手,堅定的看着他的眼睛。
“君兒,你應該聽過一句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古來多少風流人物,當真各個都小節不虧嗎?”
“舊唐時有太宗皇帝殺兄弑弟,不也是個人人稱道的明君嗎?”
“微君本就癡愚,此病并非因你而起。便是不治了又如何,大夫還會拒絕病人呢!”
守越君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他搖搖頭,“母親,您放心,我都明白的,”
隻是相在爾室,不愧屋漏。
他已下定了決心。
無論如何,他不想往後對着微君心懷愧疚。
治愈與否都是未知數。
縱然微君恢複清明,他也該有信心,能為自己争取一個未來。
他不信,他一點兒也不如那位兄長。
不知何時,窗外下起了傾盆大雨,院子裡地上的積水快能裝下整片天了,直到樹梢枝頭的枯黃的葉片被打落,才遮擋住這大地濕潤的眼睛。
中秋節到了,州府因此而賀。
前陣子連着下了半個月的雨,還以為見不着滿月了,不想三日前放晴了,在滿月的照耀下,星光暗淡卻繁雜。
城外放起了煙花,滿城的人都能看見漫天的煙花,在天上璀璨盛開,熙熙攘攘的人流擠在街上好似蟻穴,隻能遠遠看見城樓上衣着華麗的官員一派英姿,城樓下的所有人都是這盛典的背景。
祝璧歸少見的出門湊熱鬧,身邊無人,暗處卻跟着不少護衛。
混迹在這蝼蟻般的人群裡,她也好似變成了一隻微小的螞蟻。
——可她絕不是那随波逐流、忙忙碌碌卻毫無理想的庸人!
守越君宅在屋裡,沒有出門參加城中慶典。
藥先生已施完了針,隻等微君醒來,便知結果是好是壞了。
他守着時,微君不曾醒過,但他卻常聽見微君的病魇。
初時是在呼喚師兄,漸漸的,說着一些斷斷續續的話,含糊朦胧聽不大清,後來偶爾會痛苦的哭泣,最後,是哭着喊師兄。
微君當是,要想起來了。
桌上的托盤疊放着新鮮的月餅。
天邊的月亮明亮圓潤,和這月餅一樣模樣,他卻想起初見時,微君那盛着月色的眼眸,讓人忍不住溺在其中,再也不要離去。
遠方煙花升空的聲音遙遙傳來,
窗戶一角能看見幾朵煙花,守越君擡頭看去,隻覺美輪美奂卻不長久,倏忽間便消散了,隻留下一團黃煙在空中不知所措。
“師兄,師兄,”微君又陷入了魇中,渾身顫抖,額頭上大汗淋漓。
守越君拿起紗巾為他擦拭,卻不想被猛地抓住了手腕。
“師兄!”
微君眼神清明,那璀璨如月色的眼眸中,滿是思念與痛苦,以及似水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