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太久,身體被折騰得極度疲乏的高明又睡過去了。
可陳賢再也睡不着了。
他把房間收拾幹淨之後,重新關上燈,就坐在他熟悉的黑暗裡發呆,聽着高明綿長平穩的呼吸。
陳賢十分清醒,但剛剛的一切如噩夢般揮之不去。他就像一隻擔驚受怕的食草動物,瞪大了眼睛警覺地守護着他的摯愛。他不敢想象,萬一一下看不見,萬一一個疏忽,高明就又發生意外。
發生意外,還不知道叫自己救他。
以前他還會偶爾求自己,可自己真的在他身邊陪他,他卻再也不說這話了。無論發生什麼,都隻用“沒事”、“不要緊”之類的話來敷衍搪塞。
他怎麼變了?
好像總會在不經意間傷害到他,也會被他的行為後果刺穿。好像他們真正用心相處起來,是在不斷相互傷害。
相處得越走心,反而越不安。
這又是為什麼呢?
自己為什麼在意他?為什麼放心不下?又為什麼顧慮重重?
本來就隻是個不知道哪跑來的髒孩子,後來也不過是個喜歡纏着他的同班同學,再後來說白了也隻是個需要些照顧的室友……吧?
不。
這都不是重點。
這些都不是高明。
這割舍不掉的感情,是友情嗎?還是愛啊?
愛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陳賢走到桌邊,拿起手機查什麼叫愛情。條目好多,各執一詞。
「友情像是一種臨時協議,共同走一段路的兩個人,随時可以在不傷害彼此的情況下分别。愛情更像是一種生命契約,在相識、相知、相愛、相守的過程中,逐漸觸達彼此的心靈深處。愛情的結束,要麼一方受傷,要麼兩敗俱傷……」
「……歡樂、互助、尊敬、無拘無束、接納、信任、理解、交心,愛情則還要在這個基礎上加上激情和關懷。」
陳賢捂住了臉。
仍然不敢對号入座,怕那個答案是自己不敢面對的。
逃避這麼久,其實答案早就呼之欲出。
可是高明,是他絕不該愛上的人啊。
高明最想要的,自己也給不了他。
說到底,究竟為什麼呢?
怎麼都想不通了。
陳賢踱步到陽台門口,拉開簾子。
玻璃四角結了霧氣,寥落的路燈變成一圈圈模糊的光暈。沒注意到什麼時候開始飄雪了,白色的雪粉悄悄降臨大地。然而地表氣溫未到零下,它們落地前的一刻通通變成細細的水粒。
陳賢突然覺得自己老了,回憶起許多個上一次,都要以十年八年為計量單位。
就像上一次看到下雪,恐怕要追溯到高三那年。
十多年沒回過老家了。
他又按亮手機,點開通話記錄。
不斷往下翻,尋找那條撥之前還要加區号的座機号碼。
翻了好久好久,一直翻到去年的二月十二日。
他和家裡的交流,一年多就隻有這短短三分十六秒,還是在外公拿電話給母親聽,教着她剛叫出一聲“兒子”的時候,就被他倉惶挂斷了。
他害怕的東西太多了。怕這一聲兒子之後又跟着逼他複仇的話,怕母親颠三倒四的咒罵,怕自己一說話,又讓母親想起什麼,挂掉後還要外公來收拾他們母子倆的爛攤子。
外公是陳賢最為感激又愧對的親人。
隻是有血緣關系,其實也說不上有多親。
記憶中小時候見過一個頭發花白的人叫他“孫兒”,但年代太久遠,他也對不上那到底是不是後來和他通電話的這個老頭。
當年媽媽不顧家裡強烈反對也要嫁給那所謂的“真愛”,和娘家撂過狠話,老頭賭着氣,多少年不和他們來往,都是通過外婆才有些許聯絡。所以曾經的他對外公的印象非常有限,隻知道他曾有個一官半職,不過早早就退休了。那時候母親總說外公是中了壞人的套了,可也沒見他能東山再起。
再後來外婆去世了,母親又因為離婚的事變得魔怔,本就孤僻的外公更不常出現在陳賢的視野裡。
事情一步步失控,陳賢都從未想到過求助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