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受不了了,親手把母親送進精神病院。
筆尖懸在那張入院申請表上的聯系人關系一欄,陳鹹久久寫不出“母子”二字。靈光乍現般,他突然想到母親也有她自己的父母。就這樣一念之間,像丢垃圾一樣,把生他養他十八年的母親丢回給了她自己的爸爸。
外公從隔壁市趕過來的時候,陳鹹已經回學校上課了。這個不熟的老頭,順理成章成了母親的監護人。
那段時間,祖孫倆曾短暫地相處過一陣。
陳鹹心裡愧疚,總是躲着外祖父,故意無視他每天早上給他挂在房門上的早點,在學校附近的公園裡躲到深夜才回家,周末也借口說學校補習,找個地方躲着刷題。
老頭不氣也不惱,沒擺出家長的做派,也沒刻意管過陳鹹,甚至都沒更多嘗試滲透進他的生活。好像比起這個已經成年的外孫,他更惦記老家裡養的花和熱帶魚似的。
沒多久,兩邊辦好了轉院,外公就帶着他瘋掉的女兒回了自己家。
“你在這出生長大,不願意跟我,我理解。錢你拿着,要買書交學費的。爺爺老鳏夫了,用不着這麼多……”
臨走前,老爺子拿出一本存折交給陳鹹,還掏出裡面夾着的紙條,給他看上面那串寫得大大的阿拉伯數字:“家裡電話不會換,有事兒找我,你就打電話,我再過來。我不指望你孝順我,但有空常來看看你媽……”
老爺子從沒對他說過這麼多話。都囑咐完,最後還撂了一句:“放心,孫兒,有我老頭子在,還能撐住天,老鹹家的兒孫永遠有歸處。”
陳賢想到這,心裡更加難過。
外婆去世的時候好像是七十歲上下,如果老兩口一樣大,算下來外公今年也有八十好幾了。
陳賢看到自己的臉被屏幕的光照亮,映在玻璃上,在黎明前的夜色背景下顯得那麼蒼白。雨水從樹杈上滴落的細碎聲音,像可怖的倒計時。
自己的不負責任,遲早會重新暴露于光天化日。
自己這按捺不住的感情,遲早會讓他們承受惡果。
都是自己的作為或不作為,在助演這件事。
至今沒能想到一個辦法,可以同時面對母親和高明。
窗邊這麼冷,冷到陳賢感受到一種毛骨悚然的畏懼。這感覺他很熟悉,就和中學時代發現母親要去傷害高明那時的如出一轍。
症結在于母親,陳賢了然。可是能怎麼辦呢?
按照高明曾經給的解法去做了,都離開她那麼多年了,都躲開她十萬八千裡了,并沒有解決問題的實質。
如今都決定要嘗試去接受高明了,這些畏怯又冒出來……
他放下手機坐回床邊,放輕動作悄悄靠近熟睡着的高明。
是應該放開這邊的手嗎?
現在抽手還來得及嗎?
可是聽着他的呼吸,看着那不能更熟悉的輪廓,陳賢一忍再忍才能不讓自己吻下去。
不動聲色、不動感情,多麼簡單的事,怎麼面對你就不會了呢?
如果你不是高明,該多好。
陳賢就一直坐在床上胡思亂想,想了很多很多,腦子就像一團漿糊,被塞滿了愛意、恐懼、擔憂、焦慮,然後順時針逆時針各攪了三圈。
他就一直這樣坐到天亮。
一直坐到手裡牽着的那個人又醒來。
那人一看到自己,就憋住醒來那一瞬疏于防備而流露出的身體不适,轉而用笑容替代其它表情。
才剛說過需要他就要和他說,怎麼這人還是不長記性?
陳賢看得心疼又生氣,本想說他,話到嘴邊卻憋住了。他避而不去看高明,像往常一樣,照顧着他起床。
隻是在都收拾完畢看他坐在輪椅上一切正常之後,陳賢又倒回了床上。
“我不去陪你了。我要睡覺。”他悶聲悶氣道。
“你怎麼了?”高明奇怪,繞到床那邊看他。
“沒事,你去吧,有事打電話。”陳賢閉上了眼。
陳賢知道他在哪,離不開多遠。高明的手表連着他手機的藍牙,也連着網,監測到什麼情況APP都會通知。
随他自己折騰,看他自己自覺吧。
如果他需要,自己都随叫随到。
不過他身邊有那麼多人,他會求助别人的。
高明,我們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