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這幾個小時已經夠讓自己冷靜的了,可回醫院的路上,還是越想越難過、越想越生氣。
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陳賢陰沉着臉,一屁股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一言不發。
高明好像很難受,根本無暇顧及他。
陳賢坐了很久,直到探視時間快結束,才深歎了一口氣,問道:“你是故意的嗎?”
“什麼?”病床上的人睜眼看了看他。
陳賢咬牙道:“受傷,其實是自殺未遂嗎?”
高明張了張嘴,沒有反駁,甚至連驚訝都隻是轉瞬即逝。
“為什麼啊?”他那反應讓陳賢難過得都破了音。
身上太疼了,疼得高明決定直接告訴陳賢自己的困苦:“我覺得……耗下去沒意義。”
“你說什麼?”陳賢無法再心平氣和。
那張蒼白的嘴說出了更蒼白的話:“我會死的,遲早的事。等死,對我們兩個都是痛苦。”
陳賢猝然站了起來,朝他吼:“你少替我認為了!”
“可事實就是如此啊陳賢……我太愛你了,不忍看你受折磨。”
“荒唐!你為了自己的感情,要奪走我的寶貝?”陳賢氣急敗壞,“為什麼要這麼做?高明,你對我多重要,你不知道嗎?我這麼愛你,你感覺不到嗎?”
陳賢認命了似的,一屁股坐回椅子裡,低着頭痛苦道:“我這幾年……做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嗎?”
“……不,哥,我不是……”高明本意不是如此,急于解釋,可呼吸不暢,他沒有足夠的力氣說更多,頭也越來越昏。
陳賢右手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急喘着氣,他不想在高明面前流淚。但心好像被他撕裂了,痛得無法自拔。
為什麼?為什麼啊?
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行?為什麼一個看不住,你又不想要活下去了呢?
他把臉埋進雙手裡又撒開,他緊抓着頭發把它扯起來又揉亂,他蜷縮在椅子裡又突然站起來。他覺得自己要發瘋了,他想叫喊,想在病房裡跺腳發洩。
但他不能,病房裡還有别的患者和家屬,他還存在一點理智。
可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陳賢轉身邁開腿就往病房外逃走。
“哥!别不要我!”高明被他的舉動吓慘了,癱在床上竭力地叫喊,可怖的空虛嗓音讓所有人都心驚。
身上的疼,加上極度激動的情緒,讓他的臉漲得通紅。頭痛欲裂,視力漸漸模糊,他卻還是極力緊盯着陳賢剛剛在的方向。
監護儀開始報警。
他的眼神很快變得茫然渙散,就一瞬間,大量的血液從鼻腔裡噴出,飛濺到上衣和被子上都是駭人的鮮紅。鼻血随着脈搏不斷外湧,淌了滿下巴。
陳賢要被吓死了,踉跄着撲到病床邊,眼見高明的意識情況極速變差。
“我錯了!我錯了!高明!我不走!你看看我!别吓我啊……”
陳賢焦急的臉又回到眼前,不,是眼前隻剩下他的面孔。黑霧從四周湧現,帶着密密麻麻的花斑,就像小時候沒信号的顯像管電視。
好憋啊,沒有辦法呼吸。
高明微弱地嗆咳了幾下,頭被圍到身邊的醫護掰到側面。
看不見陳賢的樣子了,但卻感覺越來越平靜。
仿佛沉在水底,身體卻感覺很輕。周圍好多聲音,卻不嘈雜刺耳。
怎麼回事?天花闆越來越近。
咦?天花闆怎麼是有顔色的呢?漆面上有顆粒狀的淡黃斑點。頂上的燈光像星芒一樣向外射出暖色的線。
仔細看窗外,透過反光的玻璃,可以看到“夜色”,這就是五彩斑斓的黑嗎?甚至可以看到外面的樹飄落着葉子。窗棱下的牆,被病房裡的光照出來,又是淡藍色的。
我什麼時候出來的?這白色的簾子外面,原來還有這麼多人啊。
那是誰啊?站在遠處招呼。看着好眼熟。
這走廊怎麼這麼長?好像在無限重複一樣,來的時候是這樣的嗎?
明明?
他們在叫我嗎?
接近了,逐漸看清那倆人的樣子。
诶?爸媽?
你們……你們來看我了?我好開心啊。
爸,你沒事了嗎?
媽!媽……
媽,我好想你啊。
《沉思》我練好了,你不是說最喜歡了嗎?我拉給你聽啊!我現在有一把新的琴了,我最最喜歡的人送的,你肯定猜不到是誰,你也認識的……
啊……我沒有帶在身邊……
?!
你們好久沒有抱過我了,好溫暖。我多賴一會可以的吧?
去哪?可不可以别走?
我為什麼拉不住你們的手啊?我為什麼不能去?
什麼?看哪?
視線随着他們的眼神移回病房裡。
啊,陳賢?
你怎麼站在這呢?你來,剛剛還提到你,我帶你認識我爸媽。
你怎麼了?在看什麼呢?
……你很冷嗎?為什麼在抖啊?
視線從頭頂轉到他面前——
你好看的眼睛裡亮閃閃的是什麼啊?
你在哭嗎?
你難過什麼呢?誰欺負你了?
你怎麼不回答我呀?
诶?
怎麼會從比你高的角度看到你呢?我能站起來了嗎?
我剛剛……
視線轉回病床上,那方向被人們圍堵着。他們忙碌着,講着話,很用力的樣子。
他們好累啊。活着幹嘛這麼累啊?他們在幹嘛?
我不是都起來了嗎?
!!
他們圍着的那個人好可怕。他還活着嗎?
血迹斑斑下是蒼白到發青的面容,發绀的嘴唇間塞着通氣管,身上也都是管線,身體因為胸部被一下一下按壓而在床上晃動着。右側肢體被裹在支具裡露在被子外,像沉重的枷鎖把他铐在床上。這虛弱醜陋的樣子,一點都看不出自己的影子。
咦?……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