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母早習慣了蘇孝女這副模樣,冷哼一聲,端起舊的神像出了屋去。
祖萬殺低眼專心緻志地看着蘇孝女繡花——蘇孝女從沒放棄過逃跑。
續幾次尋機逃跑不成,兩次明明跑到了村口卻被彼時還是兩個男童的呂金苗和趙寶根大聲嚷叫,通風報信,于是也被抓回來後,不甘、怨恨、乃至絕望與日俱增,然而蘇孝女的性格堅韌非常,至今從未想過要妥協,想過放棄逃出生天。
這是她想到的新辦法——布料上繡着的花紋漂亮清晰,幾種顔色相近的彩線織在一起,近看遠看都瞧不出什麼不妥之處——但如果認識字的話,就會驚訝的發現,這其中繡了六個大字:
“君子縣,蘇孝女”!
原來這就是她不停繡花,繡得整個村子都分到了一杯羹的真正原因。
祖萬殺心裡一股酸澀之氣積壓已久,如今看到這行字,竟然不知道該苦中作樂贊歎蘇孝女的機智聰慧還是憤懑這吃人的村莊,披着人皮,奈何人性之鮮薄!
然而她的神識感受到——自從魁娘娘的神仙出現在胡家之後,這院裡壓抑森然的氣氛更深了,無知無覺中,魁娘娘的邪氣暗中影響擴大,加之其他女子的冤魂索命,以至于整個供奉她的窈窕鄉村民都變得更加神經質不正常,對邪神信仰的狂熱也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這也令蘇孝女的逃跑計劃屢遭挫敗。
執念一天一天增加,在心底的嘶喊聲中越發不可被摧毀。
三個人就這樣可怕地過了一輩子。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日出日落變得不再重要了,清晨和黃昏都成了麻木的冷暖色調,直到蘇孝女老實在屋子裡繡了半個月花,身體得到了一點好轉後,才有了一次十分難得的去院子裡晾洗衣服的機會。
蘇孝女原本已經不寄希望于找人求助了,這個村子裡的人都逐漸變得有些瘋魔起來,滿口都是“魁娘娘”“生兒子”,以至于蘇孝女耳濡目染,都會忍不住看着正堂的魁娘娘神像發呆,出神幻想——魁娘娘能否顯靈救她一次?
三個人的衣衫不多,蘇孝女至今仍然穿着兄長訂婚宴那日的紅鞋子,幾件衣衫往竹竿上一搭。
她正仰頭望着空中飛鳥,看得怔愣時,牆角外傳來一陣兒童的嬉笑喊叫聲。
仔細一聽,其實隻有一個孩子在喊叫,其他孩子撲騰着手腳把其中一個孩子堵到了牆角欺負。
蘇孝女暗中冷笑:人就是這樣,上梁不正下梁歪,大人是沒有人性的東西,孩子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她樂于見到這幫畜生互相欺淩,轉身回到了屋裡,正堂坐下,拿起繡布正要下針,忽然看到了魁娘娘供桌上擺着一小碟豬油糖。
她眼眸微微一動,想到了個門路,趁着胡家母子都在裡屋午睡,捏了一塊糖又回到了牆角處。
那些欺負人的孩子已經散走了,牆角外隻有一個女孩低聲哭泣的聲音。她連哭都不敢太大聲,蘇孝女底底叫了一聲“小姑娘,你是誰家的孩子?”,之後女孩的哭聲都驚得戛然而止了。
過了很久才嗫嚅道:“我叫賤丫頭,是村東頭王豐收的。”
蘇孝女抿了一下嘴唇,她本來不想多說,怕胡家母子醒來看到她又有什麼小動作,但還是忍不住麻木冰冷的心境之中人性催生的一點憤慨,對女孩道:“這怎麼能算是個名字?以後别人這麼叫你你都不要應,隻告訴他們你叫‘丫頭’,時間久了,就沒人這麼叫了。”
姑娘沉默了片刻後,小聲道:“我不敢,我怕被打。”
蘇孝女歎口氣,勸教道:“你不反抗,就要一直受欺負,難道你願意被人這麼罵一輩子?打在身上再疼也終有消退之日,可别人欺辱了你卻不會消退,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明白嗎?”
可惜蘇孝女這話說的還是太理想了,身邊連個會識字的人都沒有的小孩子,哪懂得這道理,她隻明白:人活着一怕疼、二怕病、三怕死!
姑娘語氣很疑惑地道:“可是打在身上真的很疼啊,别人罵我,我不覺得疼。”
“……”蘇孝女歎口氣,她知道這個問題是沒辦法溝通的,隻好轉而說道:“你想吃糖不?”
小姑娘立即欣喜向往起來,糯糯地道:“想!我家裡就是做糖的,但是我爹從不給我吃,說自己家人吃了浪費錢,姐姐,你有糖嗎?”
“有!你接着!”見有門路,蘇孝女将手中的豬油糖抛到了牆外。
“啪嗒”輕微的摔落聲,小姑娘不敢置信地吸了一口氣,小聲叫道:“真的是糖!姐姐,你不騙我,你真好!”
蘇孝女語氣非常溫柔地誘導問:“姐姐對你這麼好,你是不是應該幫幫姐姐?”
小姑娘卻有點為難了,“可是我爹說了,不讓我幫别人家的媳婦逃跑,不然扒了我的皮……我害怕,要不……要不我把這糖還給你罷!”
蘇孝女忙道:“不用不用!姐姐不用你幫我跑,姐姐是想讓你幫我找一個人,姐姐想她了,想讓她來找我說說話,姐姐不跑。好不好?這糖你留着吃,很甜很香的。”
“嗯……”這個糖的誘惑實在太大了,小姑娘很快就答應了下來,“好,你要找誰?我可以幫你偷偷傳話。”
這倒是把蘇孝女問住了。
她前些天聽到胡家母子飯桌上閑聊,說村裡有個人嫁到了君子縣,她當時激動的手一抖刺到了指尖,再悄悄側耳傾聽,這對奸賊母子卻打了個眼色,閉口不提了。
蘇孝女腦中緊急思索一番,語氣為難地哄道:“哎呀,我不能告訴你名字,萬一你偷偷告訴了你爹怎麼辦?不就白騙了我的糖?我不能告訴你名字,隻能和你說這個姑娘前段時間剛嫁到君子縣去,你得自己去找。”
小姑娘有了糖非常好說話,她信誓旦旦地一點頭,“好,我答應你,等這個姐姐回門的時候,我來這裡找你。咱倆約個暗号,嗯……就學貓叫吧,我喵喵喵地叫三聲,你就過來,好不好?”
“好!一言為定!”蘇孝女喜不自勝。
祖萬殺抽了一下嘴角,心中苦笑:這個計劃自然是沒成功的,不然蘇孝女就不會抓自己的替身了。